第五四章 雪精

明凈的夜空沒有一絲雲翳,那輪明月無遮無攔地升了上來,玉盤瑩澈,清輝遍地,張原家內院天井邊擺一張烏木圓桌,桌上一個大漆盤,置著月餅、素肴、果品、毛豆、荳酒,還有一個青皮黑紋大西瓜——

穿堂那邊的石雙一家還有兩個仆婦也在水井邊擺了一桌,果物、糕餅齊全,也有一個大西瓜,翠姑約束大石頭、小石頭先不許吃,安排妥當後一起進內院向太太和少爺祝賀節日,張母呂氏早讓伊亭準備好了節禮,石雙、翠姑和那兩個仆婦每人三十六文錢,大石頭、小石頭各有十六文錢,石雙夫婦前日已與張原家訂下長年雇工文契,夫婦二人一年工錢八兩銀子,這在紹興府算是很高的雇工價了,石雙夫婦自是勤勤懇懇、小心侍候主家。

拜謝了太太和少爺,石雙一家和那兩個仆婦回水井邊賞月過節。

張母呂氏笑呵呵對兔亭、武陵等人道:“你們也有節禮,伊亭,給他們吧。”

兔亭、武陵每人三十六文錢,二人都歡天喜地向太太磕頭謝賞。

穆真真站在那盆玉簪花邊上,見太太給眾人賞錢,這讓她頗有些不自在,卻見太太向她招手道:“真真,上前來,你也有節禮賞錢。”

穆真真“啊”的一聲道:“太太,這使不得,小婢根本沒為太太和少爺做過什麽事,怎好討賞。”

張母呂氏道:“你父女二人既已認我家為主,那年節賞錢是不能少的,也不多,你與你爹每人十六文錢,待明年再加一些。”

穆真真雙手別在身後,忸怩不安不肯要。

伊亭道:“真真不要推托,今日過節呢,太太喜歡熱熱鬧鬧,喜歡看到大家喜笑顏開的樣子。”

張母呂氏笑道:“伊亭說得很是。”見穆真真收下了,便親自給伊亭節禮賞錢,伊亭是得力的大丫頭,想必賞錢要多一些,具體是多少張母呂氏沒說。

張原坐在圓桌邊吃葡萄,見大家賞錢都發完了,便道:“母親怎麽不給兒子賞錢,大家都有,就兒子沒有,母親忒偏心。”

張母呂氏笑了起來,說道:“還說呢,上回的五兩銀子你用到哪去了?”

張原道:“兒子一分沒用,全給小武收著呢。”

武陵便跳進房去,很快取那兩塊小銀出來給太太看。

張母呂氏笑眯眯看著兒子,說道:“你倒真是轉性了,以前每月給你六錢銀子零花你總嫌少,銀子放在懷裏等不及捂熱就給花掉了,現今怎麽不會花錢了。”

張原道:“兒子現在不花小錢,要花就花大錢。”

張母呂氏道:“難道五兩銀子還不夠你花?”

張原道:“遠遠不夠,兒子現在胃口大得很。”

張母呂氏對伊亭笑道:“看他,看他,越說越不著邊際了。”

伊亭奉承道:“太太,少爺這不是不著邊際,少爺是前途無量,侯縣尊和西張的大老爺都誇少爺又好學又聰明,那大善寺的劉進士要收少爺為學生,少爺還不肯呢,因為少爺以後要做狀元。”

張原“嘿”的一笑,有些話會越傳越離譜,站起身,拍拍那個大西瓜道:“吃西瓜吧,刀呢?”

伊亭取了刀來,剖開西瓜眾人分食,這叫西瓜會。

月亮移上中天,坐在天井邊擡頭就能望見,內院清亮亮的好似清晨或者薄暮一般,眾人都坐在月光裏,眉目都清新可愛。

張母呂氏忽然幽幽嘆了口氣,對張原道:“咱們在這裏賞月熱鬧,你父親一個人在他鄉淒惶呢,去年他回鄉過了五十壽誕,這怕是要到後年才能再回來了。”

張原道:“後年母親五十大壽,父親一定會回來的,如果順利的話,兒子那時應有了生員功名,父親就不用遠離家鄉外出謀職了,留在家裏過陪伴母親,你二老過清閑日子。”

張母呂氏原本有些傷感,聽兒子這麽一說,頓時眉花眼笑,點頭道:“我兒成人長大有出息了,父母都寬心呢,你父親想必也收到你上月寄去的信了,明年你若過了縣試、府試,成了童生,那一定要盡快報知你父,讓他也歡喜歡喜。”

張原應道:“是,兒子一定努力。”

穆真真這時要辭了回去,張母呂氏道:“真真回去做什麽,你爹爹又不在家,都已經是亥時了,這裏到三埭街也不近,就在這宅子裏歇著,你就和兔亭睡。”

兔亭嚇了一跳,央求道:“太太,不要。”

張母呂氏道:“什麽不要,你這小丫頭難道還嫌棄人家真真?”

“不是不是。”小丫頭兔亭腦袋搖得像撥浪鼓,眼裏透著懼意。

還是伊亭明白兔亭的心意,附耳對張母呂氏說了幾句,張母呂氏失笑,只好道:“那兔亭和伊亭一塊睡,真真睡兔亭的小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