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七章 及時雨

這梳著三小髻作閨女裝束的女郎進退不得,上島閣的路被張原主仆二人擋著,退回烏篷船當然不肯,張原呢,讓路上船又不舍,因為這女郎實在太美,美得讓人擔心一轉背就會再也見不到了,所以也就這樣站著,很有點狹路相逢的意思。

“喂,哪裏來的狂生,在這裏攔路!”

一個高亢的嗓門陡然叫了起來,張原沒被嚇著,那女郎倒是嬌軀一顫,回頭含嗔道:“周船媽,聲音輕些。”

那健壯仆婦憨憨一笑,看著十步外的張原道:“還以為是哪裏來的狂生呢,卻是個毛頭少年。”

張原本來是想學《西廂記》張生那樣自報家門“小生姓張名原字介子,紹興府山陰縣人也,今年十五歲,六月十九子時建生,並不曾娶妻——”卻被這船婦一句“毛頭少年”給說蔫了,嗯,他才十五歲,確實是毛頭少年,哪能稱小生。

又有兩個婢女從烏篷船裏出來,好奇地看著張原主仆,小奚奴武陵有點承受不住這樣的看,低聲道:“少爺,我們走吧。”

張原“哦”的一聲,幾步閃到一邊,讓出路來,要等對方過了他再上船離開,文質彬彬然後君子嘛,其實呢——

那女郎卻是躑躅不前,似乎擔心從張原身邊走過會有什麽不測的意外,稍一遲疑,開口道:“請問一下,上面閣子可有人?”聲音如花蕊在春風中吐露芬芳。

張原還未及答話,商景蘭的聲音從石徑上傳來:“小姑姑回來了,可把我和小徽等急了,小徽今日又哭了。”

“沒有,小徽沒有哭,小姑姑我沒有哭,我樂著呢。”商景徽斷然否認,並拋下一串笑聲為證,好似天女散花。

隨著笑聲,商景蘭、商景徽兩姐妹一前一後蹦蹦跳跳下來了,後面跟著梁媽幾個仆婦,叫著:“小姐小姐走慢些,小心腳下。”

商景蘭跑下來見到張原,趕忙對那女郎道:“小姑姑,就是他,就是他。”

張原無奈,這是什麽話,好像他犯了什麽大罪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似的,不過這話倒像是他想對自己說的:“沒錯,就是她,沒見到時不知道是誰,見到時往日迷惑就豁然貫通,嗯,沒錯,就是她——”

商景徽也跑下來了,見到張原,滿臉歡喜,對那女郎道:“小姑姑小姑姑,是他,是他。”還向張原甜甜叫了一聲:“張公子哥哥好。”這才跑到那女郎身邊,與姐姐商景蘭一左一右拉著女郎的手,好似一塊美玉綴著兩串明珠。

這美玉一般的女郎便是這小姐妹的姑姑商澹然,商澹然聽到小姐妹這個“就是他就是他”,那個“是他是他”地指認,有點摸不著頭腦了,不明白這少年對小姐妹做了什麽,不過看小徽那笑靨如花的樣子,應該不是壞事,正待彎腰詢問——

四個仆婦下來了,那梁媽健步過來,沖商澹然使個眼色,聲音低低地道:“大小姐,就是他。”

商澹然秀眉微蹙,問:“怎麽?”

梁媽背著身子,手朝肩後一指,低聲道:“這就是張家的公子。”

商澹然愣了一下,隨即囅然而笑,側過身子,輕聲道:“不是他,那人我見過了,是個惡俗紈絝,我從松濤亭外過時,那人還在亭子裏呵斥奴仆,大叫大嚷,全不顧體統,山陰張氏子弟,呵——”

商澹然說話聲音雖輕,張原卻是聽到了,他這對耳朵現在堪稱寶物,不但過耳成誦,簡直還能當竊聽器用,心道:“來相親的果然是這個小姑姑商澹然啊,看來三兄是沒戲了,不知三兄看到過這位商小姐沒有,沒被商小姐看上會不會氣得捶胸頓足?”

老年仆婦梁媽聽商澹然這麽一說,也是愕然,不禁回頭看了張原一眼,她們幾個仆婦只知道今日來相親的是山陰張氏子弟,張原說他姓張,梁媽她們當然以為張原就是來相親的那位,卻原來不是,倒費了她們許多眼光來打量。

張原沒理由還留在這裏聽人私語,向商澹然作了一揖,又向商景徽笑著擺了擺手,準備上小船,武陵在解纜繩,卻聽身後商景蘭道:“等一下,請等一下。”張原轉過身,就見商景蘭搖著她小姑姑的手道:“姑姑幫我報仇,這個張公子贏了我的棋,姑姑幫我贏回來。”

商景徽道:“姑姑不要贏回來,張公子哥哥是幫小徽的。”

商澹然“嗤”的一笑,眸子斜睨了張原一眼,心道:“原來這少年是在島閣上與小蘭、小徽他們下棋啊,他也姓張?”說道:“不要鬧了。”對幾個仆婦道:“去閣子收拾了,咱們也要回去了。”

輸得很不甘心的商景蘭道:“姑姑,這位張公子能蒙著眼睛下棋,說蒙著眼睛就誰都下不過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