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二章 月色如霜膚色如雪

又是三天過去了,這三天時間裏張原作了十二篇小題八股文,全部是四書文,小題八股的題目要麽撩頭去尾,題意不完整;要麽任意截搭,題意割裂難明,所以說小題八股是最難作的,偏偏縣試、府試、道試都是小題八股,而到了鄉試、會試反倒不會出這種小題,這是因為參加童子試的儒童人數太龐大,考試題目太難出了,極易重復,為了防止剿襲擬題,截搭、割裂經義的小題就應運而生,所以山陰縣童生試是最難的,大約六、七十取其一,而一旦闖過了秀才這一關,鄉試、會試的錄取比率會越來越高,真是萬事開頭難啊——

八股文的字數有下限無上限,洪武三年詔令規定五經文限五百字以上,四書文限三百字以上,張原現在作的是四書文,每篇都在四、五百字之間,這是最合適的,寫得太長,考官也懶得看,這不是做學問,這是應試作文啊,當然,小題八股對訓練邏輯思維能力極有幫助,試想,要從牛頭不對馬嘴的截搭題中找出其內在聯系,要破題、要承題、要代聖賢立言,這絕對需要超強的邏輯思維能力,大明官員一個個精明機巧,善能文過飾非,皆由此而來——

小題名目繁多,有四十多種,什麽截上題、截下題、截上截下只留中間題……王思任選了三十種不同形式的小題讓張原作,每日作四篇,傍晚評點一次,指點得失,讓王思任驚奇的是,張原的八股文出手不凡,哪像是第一次作八股的人,這真是難以理解,只能歸之曰“宿慧”。

學有所得,歸家休息就分外愉快,十六日傍晚張原回到家中,那二十五冊手抄的姚訟棍醜史果然已經疊在他書案上。

穆真真也在這邊,她爹爹穆敬巖又被抓差去了上虞,當日回不來,張母呂氏對她說過,只要她爹爹不在家,就讓她到這邊來。

晚飯後,張原向母親說要去訪魯雲谷,張母呂氏點頭道:“我兒讓魯先生再看看你眼睛,為娘倒是擔心你近日讀書辛苦,眼睛又出毛病呢。”

張原笑道:“兒子眼睛好得很,一直留心養眼呢,好,好,我聽母親的,也順便讓雲谷先生幫我看看眼睛。”

張原讓武陵提了一籃蕭山方柿給魯雲谷送去,出竹籬門時,穆真真跟了出來,說道:“少爺,婢子也想去給魯醫生磕個頭——”

張原道:“你爹爹病好了之後,你父女兩個不是去磕過頭了嗎,不用老磕。”見這墮民少女有些忸怩的樣子,便改口道:“也好,跟我去走走吧。”

穆真真頓時喜上眉梢。

小丫頭兔亭提了一盞燈籠跑過來:“少爺少爺,要不要燈籠?”

張原擡頭望了望天,暮色沉沉,天還沒有完全黑下來,說道:“大晴天的,等下月亮就升上來了,比燈籠還亮,兔亭,回去。”

兔亭“噢”的一聲,提著燈籠回去了,兩只兔耳朵丫髻一抖一抖的,伊亭把兔亭的丫髻越紮越高了。

張原帶著武陵和穆真真出門,來到兩裏外的霧露橋畔魯氏藥鋪,魯雲谷正悠閑地在後院喝茶,日間病人多,這時才閑下來,見張原來了,大喜:“介子,多日不見,學問大進了,可喜可賀。”張原重陽登高智鬥姚復的外甥女婿楊尚源,此事轟傳一時,魯雲谷自是拍手稱快。

穆真真跪下便磕頭,魯雲谷奇道:“咦,咦,這是做什麽!”

張原笑道:“真真,我說了吧,不要磕頭,魯先生還以為你求他出診呢,他好不容易才歇會。”

穆真真容色與尋常女子有異,魯雲谷是記得的,笑道:“我是收了診金藥費的,介子付的銀子,兩清,你要磕頭就磕介子少爺。”

穆真真還沒站起來,聽魯雲谷這麽一說,含羞望著張原,有磕頭之意,又怕張原不喜——

張原忙道:“趕緊起來,你是磕頭蟲嗎。”拉了穆真真一把,穆真真趕緊站起來。

魯雲谷親自去烹松蘿茶款待張原,不移時,香茶端上來了,兩個人品茗閑談半晌,張原從懷裏取出那卷書冊遞給魯雲谷道:“魯兄請看。”

魯雲谷以為是張原寫的八股文,笑道:“好,愚兄拜讀。”翻開一看,臉色漸漸就變了,看到自己叔母周氏遭姚復逼迫誣陷最終憤而自盡時,魯雲谷臉漲得通紅,氣喘起來,執卷的手微微發抖,十幾年的舊傷疤被揭開,傷痛徹骨——

張原揮手讓其他人退出去,說道:“魯兄,姚復作惡多端,也該收拾了。”

魯雲谷合上書冊,神情激動道:“介子你說,要我做些什麽?”叔母去世之初的那兩年,還是十六、七歲少年的魯雲谷帶著小堂弟多次狀告姚復,卻都是毫無結果,這些年只有飲恨吞聲,今日見張原收集姚復的惡事,報仇雪恨之心頓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