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五章 姚訟棍的苦與樂

早在十月上旬,姚復就已經得知市井間關於他的流言蜚語,起先並不在意,這些年背地裏戳他脊梁骨的人不少,他姚復還不是越活越滋潤,天命不足畏、人言不足恤嘛,他也想到了可能是張原那小子散布的,派人去查探,卻說是外縣流傳來的,這就讓他有點莫名其妙了,這個時候必須要冷靜、要若無其事,相信只要過一段日子,這些傳言就會煙消雲散——

與張原的賭期越來越近,姚復沒敢怠慢,繼續請客送禮,上月外甥婿楊尚源賭八股文破題輸給張原,這給姚復敲了一記警鐘,張原這小子不簡單,讓他不敢有任何輕視之心,他必須要贏張原,甥婿楊尚源雖未收監治罪,但據說侯之翰那贓官已經行文提學官要革去尚源的生員功名,所以說他這次若輸給張原,尚源的功名肯定不保,他倒是可以耍賴的,誰會乖乖的自卸頭巾?

但半個月過去了,坊間流言非但沒有漸漸平歇,反而越傳越廣,姚府的廚子去集市買菜,都要被人拖住讓那廚子講講家主姚復的事,不然菜都不賣給那廚子,姚府的仆傭一早開門,就會看到門前一地的臭蛋爛菜等穢物,每天都要罵罵咧咧地清掃——

這些也都罷了,真正讓姚復擔心的是,自從十月中旬起,他每次宴請本縣諸生,就有人推托不來,隨著月底臨近,托故不赴宴的諸生越來越多,他攜禮前去拜訪,明明在家,門僮卻說主人外出了,這讓姚復又氣又恨,這些住在縣城裏的生員家境都比較富裕,對幾次宴席、一些薄禮並沒看在眼裏,現在姚復聲名狼藉,他們不想沾惹姚復,君子潔身自好嘛,起碼暫時要避嫌——

姚復無奈,只好投那些生員所好,送些字畫啊、古玩啊,卑詞厚禮曲意巴結,這倒起到了一些效果,那些收下禮物的生員答應到時會助他贏下賭局,雖然如此,可那都是白花花的銀子啊,姚復郁悶可想而知——

這日上午巳時,姚復悶在宅子書房中,心情煩躁,還有十天就要去縣儒學與張原賭制藝了,本縣五十四名諸生中的二十人他都送上了厚禮,贏張原應該沒有問題,只是這實在是虧啊,前前後後他已費去了數百兩銀子,早知如此,他幹脆就托病不出,放棄那賭局,雖說立了文契,但違約又如何,又不會受刑律處置,最多被人取笑一陣,過一段時間自然平息,可現在不行,箭在弦上了,賭局的聲勢鬧得很大,他只有硬著頭皮挺著,而且甥婿楊尚源還要他幫一把呢,他若龜縮在宅子裏,不但尚源的功名難保,以後他也別想包攬訴訟了,子母錢也不好放了——

“老爺,茶來了。”

一個婢女端上茶,心煩意亂的姚復伸手來接,嫌茶盞邊沿有水,劈手就將滾燙的茶水潑到那婢女身上,嚇得那婢女一跤跌倒在地,又趕緊爬起跪著求饒,所幸穿的是夾襖,若是夏天裙裳輕薄,怕是要燙破皮,手背上濺到了一些茶水,火辣辣的痛,也不敢察看有沒有燙起泡,只是哀哀跪著求饒——

仆人來報楊少爺夫婦來了,姚復一肚子邪火,心道:“怎麽兩個人一起來了,曉茶畏懼我?”起身換了一襲道袍,出去見楊尚源夫婦。

生員犯了訴訟,在功名未革去之前,官長不得對其用刑,所以楊尚源在上月的假銀案中只是費了幾百兩銀子,損失雖大但身子安然無恙,可是侯縣令已經提請學道要革去他功名,學道按例下月巡視紹興府考察諸生,非常時期啊,楊尚源驚懼不安,一見姚復便道:“表舅,提學官下月便要來,這可如何是好?”

姚復一見楊尚源這副哭喪的樣子更是惱火,喝道:“慌什麽,只是革你的頭巾,又不會革你的腦袋。”姚復惱楊尚源上次與張原賭破題,以致連累到了他。

楊尚源張口結舌,有苦難言。

楊尚源之妻潘氏款款上前施禮道:“阿舅莫要嚇他了,這些日相公他可是寢食不安,夜裏都是長籲短嘆的,今日來就是向阿舅問計的,這頭巾總要保住啊。”

潘氏年約三十,除了膚色白膩外,眉目身段都算不得好看,比不上姚復後納的兩房小妾有姿色,偏偏姚復就要勾搭這表親外甥女,這婦人也是水性楊花,半推半拒就入港了,此後隔三岔五便要來看望表舅,很孝順似的,算起來也有兩、三年了,近日因為街坊風言風語多,潘氏收斂了一些,今日與丈夫一道前來向表舅問計,表舅可是足智多謀的老訟師——

世間與人偷奸的妻子大抵如此,那做丈夫的往往是最後一個才知情的,而楊尚源還要愚昧一些,到現在還蒙在鼓裏,見妻子為他說話,便也開口道:“表舅,不是甥婿心急,實在是事情刻不容緩,懇請表舅一定要為甥婿想個法子啊,華舍那邊的一百畝地我也準備賣掉,籌銀救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