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二章 大宗師到

受人錢財替人消災,紹興知府徐時進還是很想幫姚復一把的,畢竟姚復送了他五百兩銀子,而且姚復還以其堂兄姚誠立的名義給他寫了一封信,拜托他關照其堂弟雲雲,姚誠立與他是同榜進士,私下有些交情——

但目下這種情勢,姚復已是必敗之局,若張原只是尋常人家子弟,那他徐時進軟硬兼施壓制一下張原無妨,可張汝霖和王思任都坐在邊上,而且主持此次所謂八股盛會的劉宗周對這個少年張原也是青眼有加,更要緊的是,明倫堂內外的儒生、儒學大門外的民眾已經完全倒向了張原一邊,姚復人品敗壞,遭人唾棄了,現在他若力挺姚復,那簡直是犯眾怒,他徐時進豈會如此愚蠢!

但若一點表示都沒有又說不過去,徐時進開口道:“啟東先生說東首諸生有誰認為這篇制藝不佳的就站到西首,愚以為,不如改換一下,東首諸生有誰認為此篇制藝絕佳、當得絕大多數諸生首肯的請站到西首——這樣如何,啟東先生?”

王思任暗道:“看來姚復送的禮金不菲啊,徐時進竟然這般偏袒他,徐時進老奸巨猾,這是深諳權謀之道才能想得出的計策,這樣一改換,貌似差別不大,其實天差地別,全在於人心微妙的把握,不過這只在雙方勢均力敵時才有用,現在,嘿嘿,白費心機。”

張汝霖有些惱了,但還是忍著沒開口。

劉宗周憤然道:“好,就依徐府尊所言——”問姚復:“姚生,你還有何話說?”

姚復見徐時進也不支持他搞小紙片定勝負,心有怨言,卻也無可奈何,拱手道:“但憑府尊大人作主。”

劉宗周對東列諸生道:“諸位讀聖賢書、明倫知禮,今日又是在這學署明倫堂上,但憑天理良知來決斷,莫受其他影響,認為張原此篇制藝當得諸位絕大多數首肯的,請站到西首。”說罷,目光炯炯,注視諸生。

張岱當然率先出列,便有十幾位生員立即跟著他一起走到西首,隨後又有十余人陸續走了過去,留在東首的還有十九人,這十九人遲遲疑疑,東張西望——

立在明倫堂外的那些本縣、外縣近兩百生員都瞪著東首這十九個人,這十九人互相看看,又有三個人邁步往西首走去——

姚復一看,急了,剩下的這十九人正是他厚禮打點過的,怎麽也往西頭走啊,這三人一走過去,支持張原的不就超過三十五人了嗎!

姚復也實在無恥無畏,竟去攔住三人作揖道:“方兄、魏兄、俞兄——”滿臉陪笑,就差沒說出“三位可都是收了我厚禮的呀”這句話了——

這三位一看,哇,還攔路啊,堂上眾官都看著哪,三人左右一分,繞過姚復,逃也似的到了西列,生怕姚復扯住他們不放。

這樣一來,張原已經獲勝。

但事情還沒有完,剩下的十六人如決堤之水,紛紛往西首走過去,最後連赤頭露頂的楊尚源也走了,楊尚源又不是傻子,一個人堅守有何用,給人當笑話嗎,所以也不管表舅那悲憤兇厲的眼神,低頭疾行去了西列。

東廡下空空蕩蕩,一個生員都沒剩下,原來眾叛親離,就是這個樣子的嗎?

堂外諸生喝彩聲如雷,歡呼聲迅速蔓延到儀門外、儒學大門外,很多有心的、無心的、激於義憤的、純粹看熱鬧的,都歡呼起來,紛紛議論道:

“妙極,張原張公子八股大勝,這下子要剝姚復的頭巾了——”

“剝了嗎,剝了嗎?”

“肯定要剝,姚黑心方巾襕衫進去,赤頭青衣出來,哇哈哈,大快人心啊!”

“……”

光相橋畔的商澹然聽到歡呼聲,心知大局已定,便道:“兩位嫂嫂,我們回去吧。”

傅氏“嗯”了一聲,撩開車帷吩咐一個婢女,那婢女便過去對商周德稟明,商周德招呼兩個小侄女道:“小蘭、小徽,我們該回家去了。”

商景徽驚道:“就要回去了嗎,叔父,待張公子哥哥出來後咱們再回去吧,小徽想問張公子哥哥一些事呢。”

商周德道:“那張公子一時半會怕是出不來,咱們不能總等在這裏,叔父可是腿都站酸了。”

商景徽忙道:“那叔父上車歇著呀,小徽腿一點都不酸。”說著屈腿踴躍一下,表示她腿不酸,又問商景蘭:“姐姐腿酸嗎?”

商景蘭道:“我也不會。”商景蘭對那個張公子哥哥沒有妹妹小徽興趣那麽大,她是因為難得出門一次,總想多玩一會兒,看看熱鬧也好。

商周德笑道:“那你們兩個問你們母親去,叔父不作主。”

小姐妹二人趕緊去問母親,傅氏笑道:“我也不作主,問你們小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