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三章 鬧市捉賊

明憲宗成化年間,蘇州府常熟縣有個舉人名叫桑悅,此人是個狂生,自稱文章天下第一,這個有趣的士人曾寫過一首打油詩,昭示提學官的權威,詩曰:

“提學來,十字街頭無秀才;提學去,滿城群彥盡沉醉。青樓花映東坡中,紅燈夜照《西廂記》。”

意思是說提學官按臨某地,那麽這個地方的秀才就都規規矩矩、老老實實,等提學官一走,就又花天酒地、青樓西廂起來,因為提學官的職責是端正士風、監督府、州、縣學官三級學官以及管轄一省生員,能決定生員的前途命運,生員不怕正官,就怕掛職按察司副使的提學官——

浙江提學使王編,萬歷二十年壬辰科二甲進士,年過五旬,曾任巡按禦史,素有威嚴、文章亦佳,去年始任浙江提學使,本月初九,他便服路過學政官署前的茶樓,見一個黑面麻子在說書,疾徐輕重,吞吐抑揚,分寸拿捏,很是精彩,便駐足聽了一會兒,卻原來說的是山陰秀才姚復的醜事,諸如毆人致殘、居喪納妾、逼奸寡婦、侵人田產,種種惡行,不一而足,茶館聽書者一個個聽得怒不可遏,都說這樣的無良生員怎麽就沒人敢管,縣官管不了,提學官也管不了嗎?

回到官署,王提學便查看紹興府山陰縣生員名冊,果然有姚復這個人的名字,心裏便記下了,十一月他將督學紹興府山陰、會稽兩縣,準備到時查問一下這個姚復,若真如說書所言那般惡劣不堪,定要先革其功名,再付有司治罪。

初十日,王提學收到山陰縣令侯之翰提請革除生員楊尚源的諜呈公文,說楊尚源以黑鉛假銀行騙雲雲,王提學心道:“山陰乃是才子之鄉,士風竟如此敗壞嗎,看來下月要大力整頓一番了——”

同時王提學還聽到一個傳言,說山陰學署本月二十九日有八股制藝盛會,王季重的學生張原將與秀才姚復比試八股,王提學讓人打探了一下,果有此事,於是王提學決定提前按臨山陰縣,事先也未向紹興府、山陰縣出示行程告牌,二十九日上午辰時乘官船到了山陰,讓人去府衙一問,知府徐時進去了山陰儒學,王提學一行便徑往臥龍山下而來,官轎還沒到光相橋,卻被一群告狀的攔住官轎申冤,這其中就有跛腿的柳秀才、家破人亡的方秀才的兒子、魯雲谷的堂弟還有其他一些苦主,狀告的都是秀才姚復——

隨行差役喝道:“這是督學大宗師,並不受理冤案,要告狀的去山陰縣衙和紹興府衙——退散,退散。”

這些人的冤情王提學早從說書的柳麻子那裏聽說了,便命差役不要驅散這些人,他要親自詢問一下究竟,王提學有點疑心是不是有什麽人要陷害生員姚復,不然的話為何事事如此湊巧,他在學署前茶樓經過就會聽到關於姚復醜事的說書?才剛到山陰就有這麽多人攔轎喊冤?

王提學對這些痛哭流涕、跪地不起的苦主道:“你們都起來,隨本官去山陰儒學,紹興知府、山陰縣令都在那裏,你們要狀告的生員姚復也在那裏,但本官有言在先,若汝等冤情屬實,本官必為汝等申冤昭雪,若是受人挑唆誣告,那將嚴懲不貸。”

跛著腿的柳秀才老淚縱橫道:“稟大宗師,學生是萬歷十五年的秀才,萬歷二十七年學生因開學館與姚復有些糾葛,被其雇兇毒打致殘,學生怎敢誣告,求大宗師作主。”

王提學溫言撫慰,下轎步行,領著這一群苦主向山陰儒學行去,至光相橋頭,正遇前來迎接的紹興徐知府、山陰侯縣令,兩位本地的長官見到提學大人帶了一群告狀的苦主一起到來,都是愕然。

王提學表情嚴肅道:“這些都是狀告山陰生員姚復的苦主,徐知府、侯縣令平日對姚復之事都未曾耳聞嗎?”

徐時進聞言心微微一沉:“姚復功名不保了,我也幫不了他。”

侯縣令立即想到這極有可能是張原安排的,心下頗感不悅,因為張原對他隱瞞了這些,可若能借此良機嚴懲姚復那也正是他所樂見的,姚復把持本地詞訟已讓他厭惡,常常慫恿挑唆他人來告狀,不勝其煩,若能拔除這個眼中釘也算是為本地除了一害——

侯縣令拱手道:“老大人容稟,狀告姚秀才的苦主近年並不多,下官任本地縣令也只兩年,雖知姚復頗有惡行,但因為其有生員功名在身,不能拿問,既然老大人按臨,那正好嚴查。”

王提學問:“那姚復還在儒學內嗎?”

侯縣令道:“姚復方才還與本縣儒童張原在明倫堂上賽制藝,不知這時離開了沒有?”急命差役去看姚復在否,若已不在儒學中,速速將其找回來,大宗師傳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