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五章 菊花之約

浙江提學使王編看著一個眉目疏朗清秀的青衫少年步履從容上到明倫堂,頗感驚訝,沒等這少年向他施禮,便問:“這篇制藝是你作的?”

少年張原恭恭敬敬叉手道:“小子張原,拜見大宗師,這篇制藝正是學生所作,由朱訓導筆錄的。”

王提學問:“為何要由朱訓導筆錄?”

侯之翰便將方才張原與姚復鬥八股之事略略說了,提學大人更驚奇了,兩刻時之內口占一篇六百字的八股,這不亞於曹子建七步成詩啊。

王提學不敢置信,便道:“那本官要考考你,若你不願,本官並不勉強。”這是張汝霖的孫輩,而且只是個少年儒童,若這篇“雖曰未學”的制藝只是事先背熟的,他也不想刻意為難張原。

張原叉手道:“能得到大宗師的指點,小子有幸。”這是表示盡管出題來考吧。

王提學臉露笑意,說道:“我考你一道四書題,你只須破題、承題即可,聽仔細了——‘子曰君子不器’。”

張原應聲道:“聖人論全德者,自不滯於用哉。蓋器者,滯於用者也,孰謂君子而可以器擬之哉?”王思任這兩個月來對他強化訓練的威力顯現出來了,尤其是四書中的《論語》題,他幾乎每一句都破過題,自是應答如響。

王提學又驚又喜,還想再考考張原,說道:“我再出一題,四書小題,你再來破和承——‘是故君子’。”

“是故君子”這一題出於《孟子·離婁下》,完整的句子應該是“是故君子有終身之憂,無一朝之患也。”這是一道截上題,在童生試中,這種小題是很常見的,只要不是無情搭和枯窘題,那就不算違制,這種題要難一些。

張原緊張思索,大約思考了五十步的時間,對道:“憂以終身,所懷在善憂之聖也。”這是破題,稍一停頓,續道:“夫古今之善憂者為舜也,法且傳,亦其憂思足徹千古耳。”

王提學拊掌大贊,忽然側頭問坐一邊的張汝霖:“肅翁,嘗聞肅翁有一孫乃是神童,八歲時就得陳眉公贊譽,莫非就是他?”

張汝霖笑道:“這是我族孫張原,曾蒙眉公謬贊的是我長孫張岱。”便揚聲道:“張岱,來拜見大宗師。”

張岱步上堂來向王提學施禮,與族弟張原並肩而立。

王提學笑著贊道:“肅翁家學淵源啊,這一對佳孫真讓人羨煞,嗯,張岱已有生員功名,今年幾歲?哦,十六,張原呢?十五,以前可曾參加科試?”

王提學顯然對張原更感興趣,因為張岱不是他手裏中的秀才,而張原,後年若參加道試得中,那他就是張原的座師,這個關系是很不一樣的。

張原答道:“學生以前未參加過科試,準備明年參加縣試。”

王提學哈哈大笑,對侯之翰和徐時進道:“明年縣試、府試,兩位大人莫要遺漏了人才,總要讓我來親自考考他方好。”這等於是明說縣試、府試要讓張原通過,道試時王提學親自來考張原——

提學官任職三年,王編是去年就任浙江提學道的,到後年七月滿三年,然後便要赴京待選他職,三年一次的道試,取中的生員都要拜他為座師,若是擢拔出英傑俊才,他也是極有榮譽的事,嘉靖年間的陜西學道楊一清,道試時取中的生員中有呂柟、康海、馬理三人,當時楊一清就誇贊道:“康生之文章,呂生、馬生之經學,皆天下第一也。”後來,康海、呂柟先後中了狀元,康海為關中大儒——

侯之翰和徐時進豈會不識趣,都笑道:“一定把張原送到老大人座前聽考。”

明倫堂上的氣氛頓時歡快起來,堂外諸生也心情輕松,雖說方才大宗師懲罰的是他們也鄙視的姚復、楊尚源甥舅,但大宗師大發雷霆,只怕從此對山陰生員印象都不會好,歲考、科考時對山陰生員嚴厲一些那他們日子就都不好過,現在見大宗師容顏大悅,諸生也跟著喜悅,當然也有嫉妒張原的,但只是放在心裏。

一邊心下忐忑的孫教諭也長舒了一口氣,還好張原為山陰士子爭氣,得到提學官的賞識,提學官心情轉佳,不然的話提學官定要追究他教導不嚴之過。

侯之翰道:“老大人今日按臨敝縣,除劣拔優,雷厲風行,山陰百姓拍手稱快,下官亦歡欣鼓舞,時已近午,請老大人、徐府尊、王老師、肅翁、啟東先生齊赴縣衙廨舍,小酌兩杯,算是為老大人接風洗塵。”

年過五旬的王提學一早乘船到此,發了一通火,連水都沒喝上一口,這時也的確是又累又餓,笑道:“讓肅翁這兩位佳孫也一起赴宴,我有話問他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