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七章 春夢

從霧露橋邊的魯氏藥鋪回來,已經是夜裏亥時初刻,魯雲谷提著一盞燈籠送張原、武陵主仆二人轉過府學宮,遠遠的看到張原家竹籬門邊也掛著一盞燈籠,在寒冷的冬夜中,那燈籠溫暖的光直透人心——

魯雲谷笑道:“介子,那愚兄就送到這裏了,今夜害你多喝了幾杯,我怕你母親責怪我。”

張原道:“還好,還好,雲谷兄請回吧,路上小心。”拱手作別,與武陵快步走到自家竹籬門邊,伸手摘下插在門隙的那盞燈籠,推開竹籬門進去,就看到大門的門檻邊站起一個小小的身影,腦袋上的雙丫髻一顫一顫,開聲道:“少爺回來了。”小跑著過來接過張原手裏的燈籠,挑得高高的照路——

張原問:“兔亭,天這麽冷你怎麽坐在門檻邊等?”

兔亭道:“太太吩咐的。”

張原心道:“母親怎麽會吩咐她坐在門邊等,嘿,這小女孩有點呆。”

大石頭也從耳房跑出來說:“少爺回來了。”便去掩上竹扉,用一根竹杠橫插著,跟著張原進了大門,又把大門關上,說道:“少爺,傍晚時有好幾個秀才來找少爺,我都說少爺出門赴宴去了。”

張原問:“留下名帖沒有?”

大石頭道:“都是外地的秀才,什麽蕭山的、上虞的、杭州的,報了名字,我也記不得,只有一個秀才留下了名帖,我去給少爺取來。”飛跑著去取了一張長七寸、闊三寸的名帖來——

張原接過名帖就著燈籠光一看,上面用中楷寫著六個清麗墨字——“友生阮大鋮拜。”

“阮大鋮!”

張原驚訝了一下,阮大鋮這個大奸臣怎麽會到紹興,也是來看八股盛會的?阮大鋮好像不是浙江人吧,嗯,是南直隸桐城人,桐城阮大鋮,現在應該還是諸生,因為孔尚任的《桃花扇》一劇,阮大鋮這個閹黨遺孽從此臭名遠揚,當然,現在那些事都還未發生,李香君、侯朝宗都還沒出世,此時的阮大鋮是精通戲曲的風流才子,還是東林黨魁高攀龍的弟子,名譽很好——

張原問:“這個阮秀才留下什麽話沒有?”

大石頭道:“阮秀才說明日再來拜訪。”

張原“嗯”了一聲,心道:“明日我有終身大事要辦,可不能在家等你阮大鋮。”將名帖收在袖中,跟在提燈籠的兔亭小丫頭的身後往內院走去,並問道:“給雪精喂過草豆了嗎?”

兔亭道:“喂過了,少爺要去看看嗎,廄舍已經建好了,雪精夜裏也不會冷了。”

冬夜寒氣重,白騾雪精在後園露宿可不行,張原前些天讓石雙找來了一個石匠,在後園墻角建一個小廄舍供白騾夜間歇息,兔亭沒事就蹲到後園去看建廄舍,很乏味的事她看不厭——

張原道:“好,我去看看,我先和母親說一聲。”站在天井邊朝南樓上大聲道:“母親,兒子回來了。”

張母呂氏很快就出現在二樓圍廊上,埋怨道:“這麽晚才回來,喝酒了吧?”

張原道:“陪雲谷先生喝了兩杯,都是糯米酒。”

張母呂氏道:“那趕緊洗漱,早早休息,明日還有事呢。”

張原答應著,見母親回房去了,便和兔亭、武陵來到後園廄舍,廄舍松木門還有一種尚未幹透的松香氣味,推開松木門,提燈籠一照,白騾雪精在廄舍一角打了一個響鼻——

兔亭將燈籠交給武陵,走過去摸了摸白騾的肚皮,回頭道:“少爺,雪精夜裏睡覺也站著,它總是站著,不會累嗎?”

張原笑道:“騾馬就是這樣的,難得躺倒,因為隨時隨地要準備跑哪。”打量了一下這間小小的廄舍,只養一頭牲口夠寬敞了。

看了雪精,回內院洗浴上床,因為多喝了幾杯酒,那酒並非他方才哄母親說的是糯米酒,而是蘭溪金盤露酒,酒勁頗大,他都有四、五分醉意了,一時翻來覆去也睡不著,後來迷迷糊糊睡著了就開始做夢,夢見自己赴南京鄉試,為什麽不在杭州鄉試而要去南京,夢裏沒考慮這個,三場考試之後等待放榜,與同學友人在秦淮河妓船上飲花酒,恰遇名妓李香君,那李香君眸光流動稱呼他為侯公子,他被改了姓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妥,只是覺得李香君容貌頗似商澹然,讓他很愛慕,正詩酒酬唱時,有人大叫不好了不好了奸臣阮大鋮來了,他走到船邊朝岸上一望,什麽阮大鋮,這不是姚訟棍嗎,這酷似姚訟棍的阮大鋮一看到他,大驚失色,立即掉頭就跑,秦淮河兩岸歡呼聲一片,都說侯公子趕跑了奸臣阮大鋮,那李香君看他的眼神更是分外多情,嬌滴滴道:“侯公子,妾身願薦枕席,共賞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