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七章 又見同船渡

萬歷四十年的冬天,紹興府八縣普降大雪,冬月初一下了一場雪,雪還未化,到冬月十二這日一早又是北風呼嘯,彤雲密布,看來午後或傍晚還會有一場大雪。

辰時初,張原攜著二十余篇制藝去會稽王思任老師家,小奚奴武陵跟隨侍候,石雙提著一個籃子,籃子裏有風雞、風鴨各兩只,還有一盒兩斤裝的建寧貢茶,貢茶是魯雲谷送給張原的,這次帶上轉獻王老師,沒娶王老師女兒就是這麽愧疚,有點好東西就要想著王老師。

在府學宮街頭遇到張萼搖搖擺擺瞎逛,身後跟著小廝福兒和健仆能柱,張萼一把挽住他的胳膊,說道:“介子你訂親了還沒請我喝酒。”

張原道:“成親時定然請三兄痛飲。”

張萼問:“何時成親?”

張原道:“金榜題名時。”

張萼笑道:“那我祝你名落孫山——對了,你這麽急匆匆去哪,又去會稽大舅哥家?”

張原道:“去謔庵先生家請教八股,三兄這麽大冷天也到處逛,怎麽不在家裏烤火飲酒戲婢女?”

張萼哈哈大笑,說道:“待在家裏無趣,好些清客都回家過年去了,那些婢女嘛,就是那幾張臉,看多了也沒意思,蓮夏還可以,可看到我就躲,不用求我的銀子了,哼,我說她老爹怎麽不再來場大病呢,那時我讓她脫光光——”

張原瞪了他一眼,邁步便行,說道:“我急著趕路,三兄忙你的去吧。”

張萼卻又快步跟上,說道:“介子,我最近也學會盲棋了,象棋盲棋,咱們一邊走一邊來一局?”

張原道:“那好,你先。”

張萼便來一個“炮2平5”,張原應以“馬八進七”,張萼“馬2進3”,張原“車九平八”,張萼起先思路清晰,行棋氣勢洶洶,很快形成當頭炮巡河對張原的屏風馬,但當下到三十多步棋時,張萼已經搞不清棋局上的棋子位置哪在哪了,想了好一會兒,大步流星攔在張原面前,大叫一聲:“抽將,吃你車。”

張原道:“你拿什麽抽將?”

張萼道:“我連環馬、我當頭炮、我雙車逼宮,我五個小兵全過河了,介子你還不認輸嗎?”

張萼站在路中間,仰天大笑。

張原也笑,說道:“這才真是空口無憑啊,有理沒處說去,我輸得冤枉。”

張萼很快活,說道:“介子,還有一事,大兄說了,哪天大雪初晴後,我們登龍山觀雪,你也不要整日死讀書,該玩還得玩。”

張原點頭道:“三兄說得是,去龍山觀雪記得叫我。”

一行人這時走到了府河邊,張萼道:“介子你自去吧,我在橋上看看。”

張原和武陵、石雙過越王橋,走到橋這頭回頭一看,張萼拿著那管望遠鏡,這邊看看、那邊看看,現在的張萼,只要一出門,健仆能柱趕緊就得帶上望遠鏡跟去,張萼隨時要偷窺的——

來到王思任府上,老門子道:“張公子來得巧,老爺正要出門。”

張原進到門廳,就見王思任、王嬰姿父女一身厚厚冬裝準備出行,見到張原,王嬰姿睫毛閃了幾下,微微低下頭,王思任笑道:“張原,來此何事?”

張原叉手施禮道:“學生不知老師就要出門,那學生改日再來請教。”

王思任道:“是要我評點八股嗎,那就先放在我書房裏,待我回來看,我今日要去會稽山避園。”

張原將一疊文稿放在一邊,躬身道:“那學生告辭了。”

王思任“嗯”了一聲,看著張原退出門廳,卻聽女兒王嬰姿輕聲道:“爹爹為什麽冷淡他?”

王嬰姿現在只知張原與商氏女郎訂親了,並不知父親還曾托侯之翰向張原提親,看到張原來,她依舊心裏歡喜,只是因為張原已經訂親,稍感隔閡,這時見父親冷淡張原,便為張原抱不平——

王思任有點無奈,說道:“那要怎麽,我們的確是要出門,難道叫他在這裏等著,我們可是要午後才回來。”

王嬰姿道:“可以讓他和我們一起去避園,船上可以看他八股。”

王思任側頭望著女兒,女兒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神純澈,尖尖的下巴系著帷帽帶子,這半年來身形也明顯抽條頎長了——

不知為什麽,王思任竟點頭道:“那也好。”便命仆人趕出去叫張原回來。

張原快步回來叉手問:“老師有何吩咐?”

王思任道:“張原,你上回不是說要去看避園嗎,現在已基本完工了,就一起去看看吧,坐船去,在船上我可看看你的制藝。”

張原先前見王老師對他冷淡,也是悶悶不樂,這時聽王思任這麽說,自是喜出望外,便命石雙先回去告知母親,說他要午後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