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九章 龍門解衣

天氣的確反常,去年十一月初就開始接連降雪,謝巖那邊的橘子樹凍死了數萬株,山陰老農都說幾十年沒有遇到這麽大的雪,而新年元宵過後,天氣逐日轉暖,到了月底,日日艷陽高照,在太陽下走路,只穿夾衫竟然都覺得熱,簡直是冬天過後緊接著就是夏天,春天沒有了——

張原帶著武陵來到商氏府第,兩個人額角都有些微汗,見到內兄商周德,張原將董其昌的信呈上,商周德拆信看了,冷笑道:“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這董其昌名義上是道歉,卻與他兒子那日的道歉一樣無誠意,還說什麽其子腰胯烏青、延醫問藥,這到底是致歉還是問罪?”

張原道:“二兄不必生氣了,多行不義必自斃,董其昌這般護短,早晚要遭報應的。”

商周德將信丟在一邊,詢問張原縣試備考的事,得知方才已報了名,點頭道:“以你的制藝,童生試連捷是沒有問題的。”問:“要去見澹然嗎?”

張原心道:“這還用說。”含笑道:“還望二兄恩準。”

商周德笑道:“去吧,中午在這裏用餐。”

張原見到商澹然時,商澹然正在臨摹宋徽宗的《荔枝圖》,見到《荔枝圖》真跡,張原才覺得先前三兄張萼撕掉董其昌的畫也算不得什麽了。

沒人通報,張原就闖進來了,商澹然畫得專心,一時沒注意,見一人近前,她還吩咐道:“取手巾來。”作畫時手指不慎沾染了朱紅,待擱下畫筆接過手巾擦拭時才發現遞手巾的是張原,一張粉臉頓時滿布紅潮,邊上兩個婢女捂嘴“吃吃”的笑。

張原這才施禮,商澹然趕忙還禮,含羞問:“你怎麽來了?”

張原說了董其昌寄信來的事,又說自己方才去學署報了名,商澹然垂眉低睫道:“嗯,祝你科考順利。”

張原看著她那嬌羞的樣子,忽然很想問如果他考不上秀才、只是東張寒門子弟,那商澹然會嫁他嗎?

商澹然睫毛一擡,眸光在張原臉上一轉,輕聲問:“你,想說什麽?”

張原微笑道:“沒什麽,看到你就什麽都忘了。”心道:“問那些話沒有意義,愛情婚姻都是有條件的,是各種因素結合在一起才能促成的,你不可能把那些附加的因素一一剝離,說什麽我考不上秀才、我一貧如洗、我聾了瞎了你還嫁不嫁我,這是毫無意義的蠢話。”

商澹然俏臉暈紅不散,不敢擡眼看張原,好像很難受的樣子。

張原道:“那我回去了。”

“啊。”商澹然擡起頭來,既驚訝又失望。

張原笑道:“我是說我在這裏用了飯再回去。”

商澹然臉又紅了,貝齒輕咬紅唇,嗔怪地橫了張原一眼,心底的喜意卻是掩飾不住。

見商澹然這般嬌孌模樣,張原不禁就聯想到有朝一日洞房花燭時的美妙,沒辦法,他其實可以淡定一些的,只是身體太年輕,總是躍躍欲試——

兩個婢女不肯離開,張原只能說:“以後我要向你學作畫。”

商澹然應道:“好。”

張原道:“以後夜裏你讀書給我聽。”

商澹然臉上紅潮不退,聲音很輕地應道:“好。”

這時,小景徽來了,一見張原,小景徽“哈”的一聲道:“張公子哥哥來了我都不知道,是不是來好久了,我又漏了很多話沒聽到了。”這是個超級電燈泡啊。

張原問她:“天氣暖得早,東大池畔的桃樹都開花了吧,我們一起去看看?”

張原、商澹然、商景徽在幾個婢女的陪伴下出了後園來到東大池畔,見西岸這邊的桃樹果然艷艷灼灼,映得河水都紅了。

張原問景蘭、景徽姐妹何時去京城,商澹然道:“應該就是下月,等大兄派人來接呢。”

小景徽看看小姑姑,又看看張原,說道:“我突然又不想去京城了。”

商澹然伸一根白嫩如蔥管的手指,在侄女齊眉劉海上一拂,問:“為什麽呀,不是整日說著很想坐車、坐船去京城嗎?”

小景徽道:“我和姐姐去了京城,把姑姑和張公子哥哥留在這邊豈不是孤單?”

張原和商澹然對視一眼,目蘊笑意,隨即兩個人都很嚴肅地點頭道:“小徽說得是。”

不料小景徽晶亮的眸子眨了幾眨,說道:“不過我還是要去京城,離你們遠遠的,那樣你們就都會想我,對不對?”

……

二月初八,山陰縣試開考了,張原卯時初就起床,沐浴更衣,一身清爽赴考,武陵提著個長耳竹籃跟著,長耳竹籃裏有筆、墨、紙、硯、一瓷瓶水和幾塊酥蜜餅,縣試只考一天,作兩篇八股,卯時入場後,考棚大門就封閉不許進出,要到午後未時末才會開一次門讓考完的儒童出場,這叫放頭牌,然後又要把門關上,薄暮時放二牌,天黑時就要強行收卷趕人出場,所以說即便張原早早作完了兩篇八股,也要等到未時末才能出來,必須帶點食物充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