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四章 煙柳斷腸時

邱乘雲下榻穿鞋,穿了幾下沒穿進去,手腳有些發顫,也許是酒喝多了的緣故,也許是這樓船有點搖晃——

鐘太監安慰道:“邱公公莫急,咱們內官自然要齊心協力,這事雖然有點麻煩,但對策應該還是有的。”

邱乘雲穿好鞋,“撲通”一聲跪在鐘太監腳下,聲音幹澀道:“鐘公公,這回全仗鐘公公相救了。”這時必須巴結鐘太監,太監怕太監。

鐘太監趕忙扶起道:“何必如此,咱們混跡宮廷官場,誰沒有一個急難,全靠知交好友幫襯,來,坐,咱們好好商議一下對策。”

邱乘雲有點氣喘,問:“不知都有哪些人聽到了咱家的胡言亂語?”

鐘太監道:“起先只三、四個,估計現在全船的人都知道了,邱公公你是知道的,人人都是長舌婦,雖然咱家可以嚴命這些人不可泄漏,但人多口雜,想完全掩蓋幾無可能,所以還得另外想辦法。”

邱乘雲心裏暗悔,實不該在鐘本華面前說起劫銀的事,不提那個話頭,他也就不會酒後失言,現在有把柄落到鐘太監手裏,別看鐘太監說得好聽,若得不到好處,誰肯幫你遮掩,果斷落井下石,這世道,他算是看透了,咬咬牙,低聲道:“事已至此,咱家也不瞞鐘公公,那馬千乘藐視咱們內官,所以咱家就要讓他識得咱家的厲害,那五萬兩銀子一分不少,這樣吧,鐘公公三萬兩,咱家二萬兩,如何?”

江南三大織造局都是肥得流油的衙門,鐘太監不算太貪,比較本分,可若完全不貪也做不成織造局太監,每年得向宮中各權力監局打點,沒銀子怎麽行,清官是做不得的,但開口就三萬兩這樣的巨額賄賂還真是沒有過,鐘太監心想:“張原給咱家攬來的這事到底是禍還是福?”

“邱公公,咱家說了,咱們是兄弟一樣的人,咱家怎麽會這樣與你分銀子,而且這銀子分不得,馬千乘既真是被冤屈的,他定然沒銀子交出來,交不出銀子那案子就結不了,馬千乘就是死罪,馬氏世襲石柱土司,若馬千乘冤死,石柱土民必反,到時朝廷要征餉派兵圍剿,這事總會扯到邱公公頭上,咱們受命出京的太監雖說得萬歲爺的信任,但眼紅盯著咱們的也多啊,到時裏外一夾,咱們還有活路嗎?”鐘太監深為自己如此的雄辯而佩服自己。

邱乘雲額頭冒汗,鐘太監這話說得沒錯,內官中艷羨眼紅盯著他們的很多,一旦外面出事,宮中進讒言的就多了,他邱乘雲二十年間在宮中見識可不少,那些頭一天還作威作福的太監,第二天就被處死了,處死太監很簡單,萬歲爺一句話就行,像他這樣品級的太監,就是掌印太監也能決定他的生死,不比外官,還要什麽三法司審判,像孫隆那樣為萬歲爺攬財的即使鬧出了大事,萬歲爺也要包庇,而他這是侵占了萬歲爺的五萬兩銀子,到時候平亂又要銀子,一旦事發,不用說,肯定是亂杖打死——

邱乘雲原本剛愎自用,不把石柱土司的人放在眼裏,現在被鐘太監這麽一說,也害怕了,顫聲道:“這可如何是好,鐘公公一定救兄弟一把啊。”

“別急別急,”鐘太監道:“目下情勢還不算太壞,咱家以為,解鈴還須系鈴人,還得與石柱土司的人商談一下才好,邱公公這銀子還得還他們才能消災無事。”

邱乘雲這時已經完全被動,卻還掙紮道:“咱家都向萬歲爺稟報過了,說銀子讓馬千乘劫走了,這時交出來不是自打嘴巴子嗎,若是這樣,咱家寧肯死撐到底。”

鐘太監道:“當然不會讓邱公公這樣自相矛盾,咱家一時也想不好,不如請那位張公子來商議一下,這事他也聽說了,瞞不了他,張公子為人仗義,才智過人,不然咱家也不會這麽看重他。”

邱乘雲這時也只有聽鐘太監安排。

飽覽了西湖美景的張原進來了,向鐘、邱兩位太監拱手,鐘太監便向他問計,張原道:“在下願為兩位公公效勞,可由在下先去石柱土人那裏試探,然後再來商議對策。”

鐘太監點頭道:“知彼知己,百戰不殆,有勞張公子了,那請快去快回吧,咱家與邱公公暫不回衙署,就在這船上等你消息,免得放人上岸,走漏了風聲。”

邱乘雲也拱手道:“有勞張公子,咱家定有重謝。”

樓船在白公堤靠岸,邱乘雲在艙室綺窗內看著張原帶了一個小奚奴和一個婢女上岸往運河埠口方向而去,春陽西斜,這時大約是正申時,斜陽煙柳,湖景正美,但現在的邱太監是沒有半點心情欣賞了,他向鐘太監拱拱手:“鐘公公,咱家到艙外透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