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九章 百般刁難張案首

青浦陸氏乃是松江大族,論起家族淵源比山陰張氏尤為高貴久遠,其先祖是三國時吳國的陸遜,族譜記載清晰,世居松江華亭,本朝初年,有個名叫陸德衡的華亭陸氏子弟入贅浦東章氏,後來陸德衡科舉出仕,恢復本姓,陸氏這一支就在浦東繁衍開來,張原姐夫陸韜的高祖陸深是弘治十八年二甲進士第一,官至四川布政使,陸深故宅和墳塋所在地後人稱之為陸家嘴——

而青浦陸氏這一支脈是嘉靖年末才從浦東遷居來的,至今已歷四代,陸韜之父陸兆珅是舉人功名,參加了五次會試,都是落第而歸,今已年近六十,也就絕了進士及第的夢想,安心做他的富家翁,陸氏在青浦可算富甲一方,有桑林千畝,棉布絲綢行銷數省,家財萬貫,陸兆珅的長子陸韜娶山陰張氏女郎是因為他十年前在開封任州學學正時與張瑞陽結識,當時陸兆珅有求於張瑞陽的族叔張汝懋,遂與張瑞陽結為兒女親家,但成親時因為張若曦陪嫁的妝奩不甚豐厚,陸兆珅就有些不喜——

陸兆珅此人既迂腐又勢利,張若曦娘家不是西張,無權無勢,他就不甚看重,張若曦做閨女時活潑開朗,嫁給了陸韜,學做循規蹈矩的新婦,卻還是常被翁姑呵責,這些委屈張若曦歸寧時從不對父母提起,父親張瑞陽、母親呂氏見女兒、女婿相敬相愛,兩個外孫活潑聰明,自是以為女兒在青浦過得幸福美滿,哪會料到若曦也有這麽多委屈呢,幾代群居的大戶人家,不受翁姑寵愛的媳婦那日子不是那麽好過的——

陸兆珅這些日子心情著實郁悶,原先投靠他的家仆陳明因不服他的管教,竟轉投松江董翰林為奴去了,他寫信向董其昌要求交回叛奴陳明,董其昌竟毫不理睬,這個陳明頗有才幹,原是替陸氏管理桑田蠶織的,叛逃去華亭帶走了三千兩銀子和兩百畝桑田田契,還有陳明自己的奴契,董其昌不肯交人也就罷了,連銀子、田契都不肯還,真是豈有此理!

陸兆珅向松江知府提出訴訟,松江知府卻是董其昌的門生,推說無憑無證,不肯受理,陸兆珅也確實沒有憑證,連奴契都被惡仆陳明帶走了,陸兆珅氣得茶飯不思,外面受氣,就在家裏發泄,動輒發怒,因兒子陸韜說要多派人手去接張原,他就罵了兒子一通,又記起前幾日聽一個小婢說張若曦曾扮作陸韜的表弟去參加水仙廟花照會,這時要一並追究責罵,便讓小婢去傳張若曦來問話,不料小婢回說少奶奶出門去了,陸兆珅勃然大怒,喝命兒子陸韜跪著,大聲呵斥,陸韜孝順,不敢申辯,唯有長跪垂淚——

陸大有奉少奶奶張若曦之命先一步回來報信,來到前院正廳,就見大少爺陸韜跪在墀下,老爺陸兆珅還在喋喋不休地教訓,趕緊趨步上前叉手唱喏道:“老爺,小人從山陰回來了。”

陸兆珅只是“嗯”了一聲,再沒有其他表示。

陸大有又道:“老爺,少奶奶的兄弟張少爺來了,剛到的。”

陸兆珅冷笑一聲:“怎麽,還要我去迎接他不成。”

陸大有心道:“介子少爺在杭州,織造太監、按察使都要請赴宴,此番遠道而來,老爺去迎一下又算得什麽。”陪笑道:“老爺,張少爺這次來青浦為大少爺祝壽是忙裏偷閑,是在縣試與府試之間的空隙兼程趕來的——”

陸兆珅又待冷笑,轉念問:“張原縣試中了是吧?”

陸大有正等老爺這麽問呢,答道:“張少爺中了縣試案首。”

“哦。”陸兆珅舉人出身,做過縣學教諭、州學學正的,知道案首不是那麽容易得的,更何況是山陰縣的案首,縣試案首等於是知縣力薦的,知府和學道都要給知縣這個面子,所以縣試案首如無意外都能順利通過府試和道試——

陸兆珅沉吟了片刻,對跪在墀下的兒子陸韜道:“姑念後日就是你誕辰,這次就饒了你,去吧。”

陸韜趕緊謝過父親,與陸大有一起來到側院他自己的居所,就見妻子張若曦和內弟張原立在小院中低聲說話,履純、履潔兩兄弟滿院子跑,空竹抖得嗡嗡響——

見他來,張若曦忙道:“陸郎,阿翁沒責罵你吧?”

張原便向姐夫陸韜施禮,武陵、穆敬巖、穆真真都來見過姑爺。

陸韜身量中等,偏瘦,雙眉疏疏,兩眼微突,是個白面書生,方才在暴厲的嚴父面前戰戰兢兢,這時卻又詼諧善謔,向張原拱手道:“多謝介子弟相助,我爹爹方才聽大有說介子弟中了山陰縣試案首,這才放我出來的,不然不知要跪到幾時。”

張若曦苦笑了一下,陸郎這是苦中作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