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三章 清風明月本無價

青浦社的金伯宗、袁昌基先後到來,楊石香為他們引見張原,相互客氣一番,一起上滄浪亭,亭上拂水山房社的五位士人紛紛起身來相見,互道姓名,這五人分別是長洲範文若、常熟許士柔、孫朝肅、華亭金瑯之和昆山王煥如,主盟拂水山房社的是範文若,這範文若已經是舉人功名,因為前年喪母,丁憂未滿,所以沒有進京參加今年的會試,範文若家裏開著一個大書鋪,書鋪就叫拂水書屋,是蘇州府三大書坊之一。

一個舉人、四個廩生,拂水山房社陣容強大,個個眼高於頂,未把小小青浦社放在眼裏,那範文若遊目四顧道:“這亭子也叫滄浪亭,實在是貽笑大方,不知諸位可曾去過蘇州滄浪亭,那一泓清水貫穿、萬竿翠竹倒映,真乃人間仙境,這地方實在是拙鄙了一些。”

範文若這麽一說,楊石香、陸韜等青浦人都感顏面無光,不過範文若話雖刻薄,但也是實情,蘇州滄浪亭確實不是這水仙廟的小園能比的——

楊石香解釋道:“此亭原本無名,也不知是哪個好事者懸上一匾叫了滄浪亭,讓諸位仁兄見笑了。”

還沒開始較量八股文,青浦社這邊先就氣勢矮了一截,主人的優勢沒有了。

既要揚名,張原當然不甘平淡沉默,而且這個範文若也實在無禮,哪有客人一來就說主人屋宇拙陋的,分明是有意挫折青浦社諸人,當下開口道:“園亭雖美,也要有會賞之人,歐陽永叔有詩雲‘清風明月本無價,可惜只賣四萬錢’豈不是譏諷。”

拂水山房社五人一齊看著張原,範文若拱手問張原:“還未請教尊姓大名?”

方才楊石香一一介紹過青浦社四人的名字,敢情範文若根本就沒注意聽。

張原拱手道:“在下山陰張原張介子。”

範文若“哦”的一聲,轉頭便問楊石香:“楊兄,青浦社連外縣的儒童也招納入社嗎?”那語氣含著譏諷。

楊石香道:“這位張公子是本縣陸生員的內弟,乃上月山陰縣試案首,補生員是早晚的事。”

拂水山房社的金瑯之訝然道:“他便是山陰張介子!”

範文若便問:“金賢弟認得他?”

金瑯之向張原作揖道:“久仰張公子大名,今日是第一次見。”

金瑯之是華亭人,董其昌次子董祖常被張原踢傷的事在華亭已傳揚開來,董祖常是華亭一霸,華亭人對董祖常在山陰挨打是拍手叫好,金瑯之也是如此,所以此時一見張原,頓生好感。

張原還禮道:“見過金兄。”

範文若見金瑯之對張原這般客氣,便有些不悅,心想縣試案首也算不得什麽,有多少人少年就中了秀才,到老了還是秀才,而他範文若四年前就鄉試傳捷,這舉人的名聲和地位豈是秀才能比的,更何況張原還不是秀才,連童生都不是,童生還得通過了府試才能稱作童生——

範文若道:“張公子年少有才,我等想見識一下張公子縣試時的制藝。”這是探張原虛實,看張原八股文到底作得怎麽樣,會不會是剛好撞對題才中的案首?

張原道:“範舉人在此,在下怎敢冒昧,還請範舉人展示制藝,讓我等揣摩學習。”張原是要看看範文若的八股文是個什麽水平,知彼知己嘛。

範文若哈哈大笑,袖出一卷,說道:“今日以文會友,我拂水山房社五人都帶了各自的時文集子來,大家一起切磋吧。”

金瑯之、許士柔等四人也取出各自的八股文集,雖都是薄薄一卷,但紙張精良,刻印精美,拿出來給人看很有派頭,反觀青浦社四人,除了楊石香是石印本之外,陸韜、袁昌基、金伯宗三人都是手稿,是自己裝訂成冊的,與拂水山房社五人手裏的文集一比就顯得很寒酸了,張原就更不用說,就只三張紙——

範文若忍住沒有加以嘲笑,說道:“我拂水書屋為本社二十位社員刻印了專集,刻版保留,以後有新的八股佳作可以添加進去再印,出外以文會友攜此一卷甚是方便,也有大社風範,諸位若能加入我拂水山房社,只要制藝好,也能出專集行銷大江南北,這對日後鄉試也是很有幫助的。”

楊石香有些尷尬,刻印一卷書需工本銀十余兩,若要雕版精致的話要二十多兩,拂水山房社的確闊綽,不是他能比的,說道:“小社也有為社員出集子的預想,一步步來。”

範文若道:“並社之事容後再議,我們先切磋制藝,請貴社哪位仁兄先朗誦一篇自己的佳作吧,我們一起品評。”

楊石香便對陸韜道:“陸兄,你先念誦一篇吧,陸兄去年歲試的那一篇‘君子終無食’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