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四章 欺負痛了

張原與青浦社、拂水山房社諸人在滄浪亭上論藝爭辯時,張若曦和穆真真就在水仙廟小園的芍藥和海棠間流連,張若曦一邊賞花一邊問穆真真話,問這墮民少女是怎麽投在她張家門下的?

張大小姐和張原少爺一般的平易可親,穆真真心中歡喜,便從大善寺賣果子被喇唬追著跑說起,張原少爺怎麽幫她脫險、怎麽找到三埭街讓人抓走了喇唬、又出錢請魯醫生治好了她爹爹的黃疸病——

張若曦聽穆真真三拳兩腳就打倒了幾個喇唬,奇道:“真真你會武藝啊?”

穆真真含羞點點頭。

張若曦道:“難怪小原會帶你出來,你會武藝的。”側頭瞅著這墮民少女雪白的臉頰和紅紅的唇,那微微眨動的睫毛在陽光下泛著金色,美得奇異,穆真真身材高挑,大腳輕捷,只是這種畏怯的羞態,讓人很難想像她有武藝能打人——

張若曦想起一事,低聲問:“真真,告訴我,小原欺負過你沒有?”

穆真真連忙搖頭道:“沒有沒有,少爺怎麽會欺負婢子呢,少爺對婢子很好很關照。”

張若曦抿唇微笑,穆真真沒明白她的意思,也不好直接問,便開玩笑道:“那肯定是因為你會武藝,小原才不敢欺負你,不然就欺負了。”

穆真真起先含笑道:“怎麽會,少爺不會欺負婢子,若婢子做錯了事,少爺要責罰也是應該的——”正這樣說著,可不知怎麽突然想到如果少爺也像那些喇唬那樣給她白眼侮辱她欺淩她,那她怎麽辦?

這樣一想,心如刀絞,別人欺負她她不會傷心,如果連少爺也欺負她那她就覺得眼前一切都失去了顏色,心痛得要抽搐,穆真真很少流眼淚,這時眼淚卻奪眶而出——

“啊。”張若曦慌了,趕忙安慰道:“別哭別哭,快別哭了,小原還是欺負了你是吧,把你欺負痛了是吧,唉,這個人,我還以為他變得乖巧了,怎麽還是這麽莽莽撞撞——”

穆真真卻又破涕為笑,想想自己真是沒道理,少爺哪裏欺負她了,害得大小姐誤會,等下說不定會責備少爺,忙道:“大小姐,少爺沒有欺負小婢,真的沒有。”

張若曦納悶了,問:“沒欺負你那你哭什麽?”

穆真真難為情道:“婢子是想起少爺對婢子好,感動得哭了。”

不知為什麽,張若曦倒被穆真真說得臉紅起來了,岔開話題道:“我們到亭邊看看他們說些什麽,好像在念八股了,哦,不是青浦社這邊的人在念,是蘇州人,拖著蘇州腔呢。”

兩個人走到滄浪亭邊一看,亭上是兩社中人,亭外或坐或立都是拂水山房社帶來的仆人,見她二人走近,十幾雙眼睛“唰”地聚過來,穆真真無所謂,男裝的張若曦卻吃不消被這樣盯著看,生怕露破綻,便輕聲道:“真真,我們先到神祠去拜拜太湖水仙,等下再來。”

水仙廟殿宇數楹,正殿供奉的太湖水仙是個女子,寶相莊嚴,卻又有嫵媚之相,張若曦和穆真真拜了拜,轉到寶座之後,卻有少婦、幼女坐在後面歇息,邊上幾個小婢、仆婦伴隨,這是楊石香的女眷,楊石香叮囑了廟祝,今日除了參加文會的一幹人外,不放其他人進來,所以就讓妻女跟著他一道來遊水仙廟,跟隨的婢仆有十余人——

張若曦一見有少婦幼女在這裏,頓忘自己是扮男子的,趨前笑問:“你們是來遊園的嗎,芍藥開得正好,海棠半凋零了——”

走近那少婦跟前時,小腳立足未穩,身子一側,手自然就按在少婦肩頭好穩住身子,少婦和身後的婢女都嚇得尖叫起來,一個粗壯的仆婦怒道:“哪裏來的狂生,敢調戲我家少奶奶。”沖過來揮拳朝張若曦就打——

穆真真眼疾手快,一手攙住張若曦,一手格開那仆婦揮來的一拳,那仆婦用力過猛,踉踉蹌蹌沖出幾步,差點摔倒。

少婦和那幼女都站起身來怒視張若曦,一個婢女就叫道:“婢子去喊人來——”楊家的男仆就在殿外。

張若曦一看不妙,事情要鬧大,趕緊摘下漢巾冠道:“誤會誤會,我也是女子。”

張若曦今日梳的是男子發髻,難以取信於人,趕緊又一手扶著穆真真,蹺起一足,脫去蝴蝶履,露出小小弓鞋——

少婦與那些婢子、仆婦都是愕然,少婦轉怒為喜,問:“你是誰家女眷?”一面命仆婦給張若曦看座——

張若曦坐下道:“我是陸生之妻,自家姓張。”

那少婦道:“我家相公姓楊,今日主此文會,陸家娘子的相公也是來參加文會的吧。”

張若曦道:“是,還有我弟弟也在滄浪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