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一章 世事洞明皆學問

青浦陸氏家境優裕,陸養芳更是自幼受父母寵愛,養尊處優,不學無術,毫無應變之能,幾個差人突然沖進來扭住他往外拖時他都懵了,直至被拖出大門才醒悟過來,叫道:“休得無禮,我爹是陸孝廉——”

“啪”的一聲,陸養芳右邊臉挨了重重一記耳光,打得他右耳嗡嗡響,就聽張原的聲音道:“董祖常還家父董玄宰呢,你一個舉人老爹還好意思掛在嘴邊嚇唬人。”

陸養芳被拖得跌跌撞撞,挨了耳光後羞怒攻心,嘶聲道:“張原你敢打我,我決饒不了你!”

方才那一巴掌打得太重,張原自己的手都打得生痛,也懶得再打,大明律在上,還是不要動私刑的好,說道:“你光天化日之下謀劫人口,依律先杖八十再論,明白嗎?”

陸養芳鞋子掉了,冠巾散亂,狼狽不堪,卻還嘴硬,說道:“張原,你這般害我,你姐姐也別想在我陸家待了,我母親說過,要休她——”

“啪”的一聲,陸養芳左臉又挨了一記響亮的耳光,現在兩耳都嗡嗡響了,轟隆隆聲中聽得張原說道:“那要看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跟在張原身邊的武陵都很想揍這個陸養芳,這家夥說話太氣人了。

鄧班頭勸道:“張公子,莫要再打他,等下縣尊看到不好說話。”這是提醒陸養芳,打他的人是張原,與他們無關,他們只是奉命行事,陸氏在青浦還是很有勢力的,這些差人雖說得了張原的銀錢連夜來抓人,卻也不敢過分得罪陸氏。

張原道:“嗯,還是讓李縣尊懲治他,不過若他再敢胡說八道,我還是會不客氣的。”

陸養芳臉頰火辣辣的痛,打娘胎以來沒挨過打,兩記耳光下去就把他打懵了,這種人平時看著囂張跋扈,一旦遭受挫折,失去了依仗,怯弱本性就露出來了,在去縣衙的路上再不敢吭聲,平日巧言令色、挑撥離間這時都沒了用武之地,也只有他父母會受他蠱惑,他自己還不是被仆人陳明哄得團團轉,竟連奴契、田契都交給陳明——

來到縣衙廣場,這時已經是戌末亥初時分,鄧班頭道:“先收監,明日再報縣尊審問。”押著陸養芳到土地祠對面的牢獄去了,陸養芳哀求放他回去,誰理他——

張原請一個差役向李縣令通報,就說山陰張原求見,那差役先前得了張原的好處,為難道:“張公子,不是小人不肯去通報,這都敲過二鼓了,縣尊大人想必已歇息,張公子明日再來吧。”

張原道:“勞煩去問問看,若李縣尊已歇下,那當然不敢打擾。”扭頭看了武陵一眼,武陵心領神會,將一兩銀子塞給那差役,那差役便改口道:“那好,小人去探探,若縣尊大人不肯見那須怪不得小人。”

青浦縣令李邦華前幾日與劉宗周一番長談,深感道喪時敝,此時正在燈下奮筆疾書,給遠在吉水的老師鄒元標寫信,縱論時事,聽到仆人來報說山陰張原求見,都是已亥初時分,本待不見,想想還是讓張原進來,先前在日見堂上不大好說話,這時見見這個被啟東先生誇贊為讀書種子的張原,看其到底學識如何——

張原被帶到廨舍書房,叉手施禮。

李邦華於燈下打量了張原兩眼,微笑道:“坐下說話。”一面命侍僮上茶。

張原謝過李縣令,坐下道:“縣尊大人,那陸養芳已然抓捕歸案,學生心下不安,特來向大人請教。”

李邦華道:“嗯,你說。”

張原道:“那陸養芳是我姐夫之弟,我今告官,致他入獄,於情於理頗難兩全,皆雲父母愛幼子,陸養芳就很得其父母寵愛,陸老太太不責罵陸養芳當街搶人,卻把我姐夫叫去罰跪,磕頭出血,逼我姐夫要我撤訴,學生甚感為難,有惡不懲,世人不平,而致陸家兄弟不和,學生心下又不安,望李縣尊有以教我。”

李邦華問:“啟東先生如此賞識你,那我且問你,你可知啟東先生治學為人最重哪兩個字?”

張原道:“就在‘慎獨’二字。”

李邦華展顏道:“那你且說說‘慎獨’二字該當何解?”

張原早已明白李邦華這時候說“慎獨”是為的什麽,很好,不愧為啟東先生的友人,答道:“獨者,本心之謂,即良知也。”

李邦華也是王陽明良知學的信徒,說道:“那你的本心對狀告陸養芳之事可曾有愧?”

張原道:“無愧。”

李邦華道:“既無愧又何必不安。”

張原繞了一個大圈正是要李邦華說這麽句話,真費神啊,當下顯出有所領悟的樣子,卻又道:“陽明先生說知行合一,學生是明白這個道理的,但看到姐夫磕破了頭,那陸養芳又揚言要讓其父母逐我姐姐出門,學生雖無愧卻難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