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一章 惡紳猛於虎

松江打行得力幹將汪大錘帶著兩個光棍站在鄉賢祠後門大樟樹下,旁邊還有一輛單轅馬車,那匹駕車的雜色馬甩著尾巴悠閑地驅趕蚊蠅,午後未時,陽光熾烈,暑氣逼人,樹蔭下還比較清涼,汪大錘朝不遠處的金宅大門張望,嘴裏罵罵咧咧,三個光棍在這裏已經等了快一個時辰了,他們奉董祖常之命來抓金瑯之去問話,其中一個光棍認得金秀才——

等得不耐煩,汪大錘道:“這赤日炎炎,金秀才不會出門的,咱們先找個茶攤喝杯茶,傍晚時再來看。”

三個光棍正準備駕著馬車離開,卻見金宅裏走出一人,方巾襕衫,手裏拿著一把折扇,用折扇遮陽,快步向鄉賢祠這邊走來。

“來了來了,這倒省事。”汪大錘壓低聲音,沖另兩個光棍呶了呶嘴,那兩個光棍便閃到大樟樹後面。

汪大錘站在馬車邊,側著身子歪著頭看著那個折扇遮面的秀才快步走近,汪大錘叫了一聲:“金相公,要雇車嗎?”

這秀才不是金瑯之,而是來訪金瑯之的範昶,在金瑯之宅裏用了午餐,這時回家,聽到有人問要不要雇車,隨口應道:“不要。”

話音剛落,兩條人影從大樟樹後面躥出,範昶只覺得眼前一黑,一個麻布袋兜頭罩下,範昶手裏的折扇被打落,腦袋連同上半身都被布袋罩住,剛叫得一聲:“做什麽!”後腰被一尖銳之物抵住,一人低喝道:“敢聲張,就一刀捅死。”說著,刀尖往裏一抵,範昶立感刺痛,驚懼憤怒,叫道:“光天化日——”一句話沒說話,就被兩個人推進馬車,臉朝下按住,雙手被反綁,馬車隨即行駛起來。

範昶腦袋被布袋裹住,一片昏黑,氣息不暢,悶聲叫道:“你們是董氏的人!”

汪大錘在駕車,另兩個光棍在車廂裏按著範昶不讓他動彈,聽範昶一口就猜出他們是董氏的人,兩個光棍面面相覷,其中一個光棍道:“不想死就閉嘴。”

範昶實在猜不出董氏的人為何這麽快就能追查到他頭上,董氏的人抓到望海樓的來福了?可來福並不認識他昨夜派去的那個家仆啊——

馬車轔轔行駛,範昶也不知馬車是往哪裏去的,估摸著馬車行過了兩、三裏路,便駛進了一戶大宅中,範昶心道:“從鄉賢祠到縣城西北隅的董府大約就是三裏路,果然這董氏抓我,我是增廣生員,董氏竟敢白日劫人,真是目無王法到極點了,等下見到董其昌父子我再與他們理論。”

馬車停在庭院中,汪大錘下車去通報,董祖常很快就出來了,兩個光棍將範昶拖下馬車,也不摘去麻布袋,範昶雖然眼睛看不到,但一聽董祖常開口說話,就叫道:“董祖常,果然是你!”

董祖常一愣,他與金瑯之雖是同縣諸生,但縣儒學他沒去過幾次,不認識哪個是金瑯之,何以這金瑯之一聽他說話就知道他是董祖常?

既然已經認出,那就不必遮掩了,董祖常喝道:“摘去麻袋,讓他跪下。”

兩個光棍先將範昶按著跪倒,再扯去那麻布袋,範昶身體瘦弱,被按跪在地上掙紮不得,昂著頭,雙目直欲噴火,怒叫道:“董祖常,你這般辱我,我與勢不兩立。”

“咦?”董祖常奇怪了,對汪大錘道:“讓你們去抓金瑯之,你們抓這個人來幹什麽!”

汪大錘道:“這人便是金瑯之——”

“胡說。”董祖常喝道:“這人是範昶。”

那個認得金瑯之的光棍探頭一看,這才發現抓錯了人,便松了手,說道:“還真是抓錯人了,這不是金秀才。”

範昶站起身,怒視董祖常:“將繩子解開——董祖常,公堂上見。”

兩個光棍遲疑著,待董祖常示下,董祖常破口大罵:“混賬,大活人還能抓錯,你們都是吃屎的嗎,混賬東西!”

辛辛苦苦還要挨罵,汪大錘很不痛快,分辯道:“這人就是從金瑯之宅子出來的,拿把扇子遮著臉,當然就抓他了。”

範昶心道:“董祖常要抓瑯之兄定然也為了是那篇倒董檄文,我得告知瑯之兄近日莫要出門。”叫道:“既抓錯了人,還不放我!”

董祖常問汪大錘:“你說他是從金瑯之家裏出來的?”

汪大錘道:“正是,不然的話我們怎麽會抓他,又是秀才衣冠。”

董祖常冷笑一聲,退後幾步,立在檐蔭下,手搖倭扇,說道:“既這麽說,也不算抓錯人,範昶,你從實招來,那篇狗屁文章是不是你和金瑯之密謀張貼出來的?”

範昶也冷笑道:“那篇文我是看到了,鄉賢祠和縣儒學都貼著,果然是絕頂妙文,只可惜不是我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