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〇章 火燒董宦(上)

松江知府黃國鼎等那些生員散去後,趕緊乘轎來到董府看望董老師,前日黃國鼎還到過董府,只隔兩日,景象就大不相同,原先奴仆成群,一派豪門景象,現在冷冷清清宛若廢殿古寺,已經是掌燈時分,卻燈火稀疏,偌大的董府似已人去樓空——

董其昌的第三子董祖和來迎黃國鼎進去,董祖和不善言辭,只是一臉戚容,領著黃國鼎來到內宅其父的臥室,黃國鼎見董其昌半躺半臥在一張鑲玳瑁屏風床上,邊上除了兩個侍女外,還有董其昌的堂兄董乾庵——

面色灰敗的董其昌一見黃國鼎,眼淚長流,悲聲道:“敦柱兄,董某何罪,竟罹此殃,小兒輩即便有些過錯,都是有功名在身的,竟至捆綁見官,董某死不瞑目啊。”

黃國鼎趕緊上前拉住董其昌的手,就在床邊矮杌坐下,安慰道:“老師莫急,兩位世兄暫時都好,並未入獄,都在待罪監牢,學生已吩咐下去,一眾差役不得無禮——”

董其昌聽不下去了,恨聲道:“山陰張原著實狠毒,因為與小兒祖常有舊怨,竟至鼓動生員和百姓,誣董某為三縣惡人,煽動民眾,逼迫官府,這等人不應該抓捕嗎?”

黃國鼎為難道:“老師,那張原極為狡猾,做事不留把柄,劉同知、蔣通判二人糊塗,被張原給利用了,學生無法給張原定罪啊,而且他又是浙江的生員——”

董其昌狂怒:“張原毀我董氏滿門啊,我兩個兒子一抓進去,那些賤奴賤婢,就以為我董氏已經窮途末路,各起異心,偷盜財物,悄悄逃散,已有數十人,這些我都管不過來了,還有,我那艘船沉在河邊,方才命人去拖上岸,船上的十二只大木箱就已不見,董某的一生收藏和大半家財都在裏面啊,這與抄家何異,孰柱兄,董某何罪,竟至於抄家,國法何在!天理何在!”

黃國鼎默然不語,對於董老師他是愛莫能助啊,別說抓捕張原了,就是董祖源、董祖常兩個人他都不敢包庇,範昶暴斃,民怨沸騰啊,稍一處置不當,圍堵董氏的場面就會重演,那時圍堵的將是他松江府衙門——

一邊的董其昌堂兄董乾庵說道:“黃府尊,祖源、祖常二人黃府尊要多多關照啊。”

黃國鼎道:“兩位世兄在松江受審的話會很不利,學生以為,把兩位世兄送到南京去會好一些。”

所謂送到南京去,是指押送到南京刑部受審,黃國鼎這是在推卸責任,董祖源和董祖常在松江受審的話,他重判不能,輕判不敢,左右為難,但對董其昌來說,把他兩個兒子解送到南直隸審判,不管如何判決,他董其昌從此顏面掃盡,恥列士林了——

宅子裏很靜,臥室裏幾個人也都默然不語,只有董其昌急促病態的喘息聲,半晌,董其昌道:“敦柱兄,真的沒有一點辦法了嗎?”

黃國鼎道:“老師,並非學生不肯盡力,那些生員揚言要日日監督此案,此案在松江三縣是婦孺皆知了,而且來控告貴府的人越來越多,這對兩位世兄很不利啊。”

董乾庵道:“那些生員幹預公事,黃府尊可依太祖臥碑文杖責他們,自然不敢再來騷擾。”

黃國鼎心道:“你說得輕松,那些生員不是一個、兩個,而是幾十個,還有大批圍觀的百姓,苦主也不是只有範昶的家眷,還有青浦陸氏、華亭長生橋的數十民戶、上海的生員、金山衛的生員,都群起控告董氏。”說道:“乾庵公,生員幹預公事現在是很普遍的了,我要懲治他們得有理有據,今日之事,因為有範昶家眷帶頭,劉同知那糊塗官參與,而且生員和百姓並未有過激行徑,實難治他們的罪。”

董其昌沉默了一會兒,突然開口道:“若那些生員和刁民有過激行為,敦柱兄當能懲治他們吧。”

黃國鼎不知董其昌是何意思,不敢應聲。

董乾庵道:“今日在河中,浪船漏水,眼見要沉沒,那些刁民亂石如雨,不讓船靠岸,這是要逼死玄宰父子啊,這豈不是過激行為?”

董其昌擺擺手,陰冷一笑,說道:“我說的不是這個事,沉船之事若出了人命,那才算過激,敦柱兄說是不是?”

黃國鼎唯唯。

董其昌讓身邊侍婢都出去,讓董祖和也出去,房內只有他和黃國鼎還有堂兄董乾庵三人,董其昌道:“敦柱兄,這是張汝霖一派的浙黨要置我於死地,浙黨擔心一旦東宮繼位,他們浙黨從此失勢,如今萬歷皇帝春秋已高,朝廷黨爭必加劇,對付我董其昌是試探,若我等無力反擊,那麽浙黨勢必愈發囂張。”

黃國鼎不敢插話,心想:“董老師此言何意,難道要向東宮求援,東宮因為不受皇帝眷愛,這些年都是謹小慎微,生怕出差錯,比泥菩薩過江也好不了多少,只有熬到繼位那一天才是出頭之日,現在,肯定是愛莫能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