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七章 娥眉月

在穆敬巖一再催促下,穆真真抹著眼淚一步一回頭上了三櫓浪船,範文若不乘自己的小船,也在張氏兄弟的浪船這邊,與岸上的王煥如拱手作別,四個船工哪知穆氏父女離別之苦,搖開大櫓,浪船緩緩離岸——

“爹爹——”

穆真真跪在船頭,雙手撐地,昂著頭,淚落如雨。

穆敬巖黃胡子顫動,踏上半步,卻又站定,大聲道:“真真,爹爹是去掙前程,我們父女早晚還能相見的,莫哭莫哭,你在少爺身邊,須得朝夕勤謹,不要懶惰,以後少奶奶過門,你更要小心趨侍,不得忤逆,聽到沒有?”

穆真真嗚咽道:“聽到了——”

穆敬巖又叫了一聲:“介子少爺——,”跪倒道:“少爺,真真自幼沒娘,失了教導,以後若有做錯事的地方,少爺盡管責罰她,只不要趕她出門,她也無處可去。”

“穆叔快快請起。”張原伸手把穆真真拉起來,握著這墮民少女粗糙的手,對穆敬巖道:“穆叔放心,真真就是我東張的人,我會善待她的。”

穆敬巖露出笑容,向張原磕了一個頭:“小人拜別少爺,少爺多保重。”

這時船已離岸數丈,開始掉頭,張原揚聲道:“穆叔追隨杜將軍,好生操練弓馬,上陣殺敵要大膽心細,杜氏子侄若有家書寄至邊關,我會讓真真也給你寫封信一並帶去。”

穆敬巖喜道:“多謝少爺,多謝少爺。”這才站起身來。

浪船掉過頭來,今日有東南風,兩個船工就把船頭那片篷帆張起,且借一帆風,省些搖櫓的氣力,在船頭的穆真真看不到爹爹穆敬巖了,急忙從船頭奔至船尾,見爹爹還站在碼頭烈日下,便帶著哭腔喊:“爹爹,多保重啊。”

穆敬巖覺得沒什麽可說的了,朝女兒搖了搖手——

席帆鼓風,三櫓齊搖,浪船很快轉過河灣,貞豐裏碼頭看不見了,穆真真失魂落魄,立在船頭,看著那個不斷遠去的水鄉,眼淚止不住,忽然左手一緊,被人握住,少爺的聲音道:“真真別難過,從軍立功是你爹爹的夢想,不搏一回,一輩子不甘心的。”

穆真真側頭淚眼朦朦望著少爺,點頭“嗯”了一聲,覺得安心了一些,依然朝貞豐裏碼頭方向眺望,好象她爹爹會大步追來一般。

浪船進入白蜆江,船速加快,女郎王微走到後艙,對穆真真道:“真真妹子,到我艙室說話可好?”

張原知道穆真真現在需要一些別的事分分心,道:“真真去吧,和王——修微說說話。”

王微美眸斜睨,嫣然一笑,拉著穆真真的手進艙去了。

張萼過來道:“介子,你糊塗了吧,好好一個老穆,又忠心又有武藝,你卻把他送給杜松當家丁,搞得穆真真哭哭啼啼,一個解職總兵,有必要這麽巴結嗎,又是上門吊唁,又是送家丁,還收什麽學生,太無趣了。”

張原笑道:“三兄,好好玩你的聲色犬馬去,這是我的事,你不要管,我有我的道理。”

張萼是真的無趣,說道:“沒什麽好玩的,昨日與王微姑下圍棋、下象棋、打雙陸,一敗塗地,現在我自己都不好意思提出和她玩耍了,介子,你去和王微姑下盲棋,壓一下她的氣焰。”

張原含笑問:“三兄不想贏取美人芳心了?”

張萼道:“玩不過她,這女子太聰明,我張燕客其實喜歡婦人傻一點,我不想被婦人耍——”停頓了一下,又瞪起眼睛道:“不信我張燕客拿不下一個曲中女郎!”

張原道:“三兄,你可別和董祖常那樣使下三濫手段,強搶啊、下藥什麽的。”

張萼笑罵道:“胡說,我張燕客何時做過那種事,我還是準備用錢砸她,我們在金陵讀書要到年底才回山陰吧,有這麽多時日,這王微姑逃不出我掌心的。”

這張萼千裏迢迢來南京,不是求學的,是為六朝金粉、花天酒地而來——

張原笑道:“那你情敵可不少,吳興茅元儀,有才有錢有勢,單他一個你就對付不了。”

範文若走過來問:“賢昆仲在說什麽,要對付誰?”

張原失笑,心道:“茅元儀真是躺著也中槍。”口裏道:“我三兄想博得王微姑芳心,寤寐思服呢。”

範文若哈哈大笑,壓低聲音道:“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嘛,王微姑艷冠金陵,還是值得寤寐求之的。”

三人回到艙室,張岱用昨日的薛澱湖水烹了一壺茶,幾個人憑窗而坐,一面品茶,一面閑看白蜆江上漁夫驅鸕鶿捕魚,說些制藝科舉之事,範文若道:“我拂水山房社去年為介子賢弟出的時文專集行銷數千冊,比臨安湯顯祖、常熟錢謙益的八股文集還暢銷,在下還想請介子賢弟把制藝近作交給我拂水山房社的書坊刊刻印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