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六章 遠方和天上

雨雖然已經停了,陰雲卻未散去,天色猶不明朗,張原目力不佳,只大致覺得那騎馬的短衫漢子有些眼熟,正待凝目細看,那騎著高頭大馬的短衣漢子已經瞧見張原和穆真真主婢二人,翻身下馬,大步過來拱手道:“張公子怎麽就到了,在下正要去迎接張公子。”扭頭對那錦衣衛百戶道:“畢兄,這位便是邢公公要見的張公子。”

那姓畢的錦衣衛百戶趕忙下馬來見禮,道:“張公子既到門前,怎麽不進去,邢公公早就盼著張公子到來了——對了,是這幾個軍士不給張公子通報是吧。”怒氣沖沖就要過去懲罰那四個守門軍士,這自然是為了要給張原面子。

那四個軍士見畢百戶、柳掌班對這少年書生畢恭畢敬,早已驚得目瞪口呆,這時見畢百戶盛氣而來,趕忙跪下請罪——

張原忙道:“畢大人,莫要責罰他們,不知者不罪嘛,在下也沒帶名帖來,怪不了他們。”

張原方才受了這幾個軍士的冷遇,心裏肯定是不痛快的,但絕不至於就要假畢百戶之威來向這幾個軍士泄憤,這完全沒有必要,徒然讓人懷恨在心,一個人向往著遠方和天上,若被腳下一顆小石子硌了一下就要停下狂踩,那真是讓人無語——

那畢百戶見張原如此說,贊道:“張公子氣量恢宏,讓人敬佩。”又對那四個守門軍士喝道:“還不謝過張公子。”

四個守門軍士見張原還為他們說情,趕緊連聲道謝。

張原向那柳掌班拱拱手,說道:“在下未時要回國子監與毛監丞對質,禮部李尚書要過問此事,所以在下就先趕來見邢公公。”

那短衫奴仆打扮的柳掌班便請畢百戶在儀門門廳相陪張原,他先入內通報,不移時便快步而出,道:“張公子,邢公公親自迎出來了。”

張原站起身,就見蟒服玉帶的南京守備太監邢隆在一群侍從簇擁下出了儀門,張原趨前數步施禮道:“晚生拜見邢公公。”

邢太監笑紋滿面,上前挽著張原的手道:“張公子,雜家特為你準備了午宴,小柳卻回話說你暫不能來,雜家正打算舉杯獨酌,卻是了無意興啊,且喜張公子到了,請,請。”

張原又說了自己未時就要去國子監的事,邢太監先前已得了柳掌班的稟報,扯著嘴角冷笑道:“一個八品監丞就敢那般作威作福嗎,仗著宋時勉給他撐腰嗎——張公子放心,雜家已有計較,包管讓張公子出一口心頭惡氣。”

張原道:“多謝公公關心,這事不敢勞煩公公出面。”

邢太監沒再多說國子監之事,挽著張原的手,將張原迎入廨舍寢樓,寢樓一側就是餐室,裝飾得富麗堂皇,左首那間小餐室內果然有一桌酒席,甜食尤多,因為邢太監喜歡甜食,還殷勤地問張原喜甜食否?

張原道:“晚生幼時曾得眼疾,有名醫叮囑不能多食甜。”

邢太監聽張原這麽說,就要命人將酒席撤去另上一席,張原怕耽擱時間,忙道:“不必另換了,就入席吧,晚生也實在是餓了。”

邢太監尖聲大笑,請張原入座,看了一眼緊跟張原寸步不離的穆真真,吩咐一個婢女領穆真真下去用餐,穆真真眼望張原,張原道:“你下去吧,我與邢公公有些話要談。”

穆真真下去後,小餐室內的其他侍者也陸續退下,只余張原和老太監邢隆,還有一桌酒菜,餐具是金台盤、雙螭虎人杯這些金玉器皿,按說只有公侯和一、二品官員餐具的酒注、酒盞才能用金,邢太監只是四品,是無權使用金器的,但晚明這些規矩早已崩壞,就連商人有錢了也穿金戴玉,這個已經沒人管了——

邢太監先向張原介紹菜肴,都是宮廷菜,酒也是宮廷酒金莖露,張原推辭說等下就要去國子監,不敢飲酒,卻不過邢太監盛情,舉杯道:“晚生一直在國子監讀書,兩耳不聞窗外事,但今日看公公印堂發亮、喜上眉梢,想必公公近日諸事順利,晚生敬公公一杯。”

邢太監收起笑容,神色鄭重,舉杯一飲而盡,避席向張原施禮:“這次若非得公子指點,雜家怕是已經貶去鳳陽守菜園了。”

張原趕忙起身道:“公公切莫多禮,晚生只是給公公參謀了一下而已,何敢居功。”

賓主重新入座,邢太監向張原說了這一個月來與南京兵部侍郎樓性如何明爭暗鬥,加急驛遞往來兩京之間,一日之間有數道消息,邢太監主要上了兩道奏疏,第一道就是張原代擬的,然後司禮監掌印太監盧受看皇帝是何等意思,萬歷帝正愁悶福王出京,鄭貴妃日夜啰唣,對這十年前的皇陵案山開道之事並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