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四章 思君如流水

民信局是寧波府慈溪、奉化兩縣商人在永樂年間創辦的,起先只是同鄉之間捎帶家信、錢物,從中收取一定的費用,經過近兩百年的發展,依靠各地商鋪、客棧、腳夫行作為據點,在江南城鎮形成了一定規模的郵遞網絡,長江以北的揚州、開封、臨清、濟寧、北京這些大城市也能寄信、寄物,雖然沒有官辦的驛遞那樣兩京十三省無所不達並且快捷,但對於不能享受驛遞特權的平民百姓來說,民信局給了他們極大的便利,這兩年張原和姐姐張若曦書信往還就是通過這民信局傳遞的——

晚明驛遞管理混亂,不但官員享有驛遞的特權,官員親眷也利用驛遞的便利,寄個信物還是小事,勘合牌隨意借用,官員的親戚朋友支使驛站舟車民夫,這個費用巨大,論起來張原也享用了這種不該有的特權,多次通過族叔祖和焦太史寄信、兩次借用杭州織造署的勘合牌,沒覺得有什麽不妥,但這時看到商周德和商澹然通過民信局寄來的書信和衣物,張原不禁有些慚愧——

會稽商氏是官宦之家,商周祚現在是正四品都察院左僉都禦史,去年商周德送嫂子傅氏和景蘭、景徽小姐妹入京卻沒有享受驛遞的便利,因為商周祚叮囑過不得占官府驛遞的便宜,商周祚以廉潔著稱,正因為其廉潔,所以為禦史時敢言——

一個樟木箱收迄,民信局那兩個漢子得了張原畫押的簽收條,告辭出門,行到院門邊其中一個漢子回身道:“張公子,小人是應天府街萬源號通商銀鋪的夥計,張公子若要寄信寄物就請來應天府街找萬源號通商銀鋪,快捷、便利、童叟無欺,若有遺失,一律賠償。”

張原點頭道:“好,我記下了,應天府街,萬源號通商銀鋪。”

張萼道:“介子,趕緊看信,讓我看看商氏女郎給你寫了什麽情話?”

張原道:“這情話豈能給三兄看。”將信揣在懷裏,讓來福把樟木箱搬到樓上臥室,他隨後也上到臥室,拆開商澹然的信來看,澹然的簪花體書法清麗,字如其人,在信裏寫道:

“——入暑則居白馬山茅舍,長松白石,修竹疏梅,引人入靜,竹亭眺望,東大池如碧絲絳縈繞,日日思君,如流水不舍,追憶舊遊,時時如夢,亭畔新植海棠一本,垂條下蔭,吟嘯幽然,不知明年能否與君共見海棠花開時……”

張原覽信微笑,心馳千裏,去年在白馬山避暑讀書時與澹然蹴鞠、賞月、吃瓜的一幕幕浮現——

手中信突然脫手飛去,張原急回頭看,見是三兄張萼搶了信,大聲念道:“莫不因時觸事,切境抒情——”

信被張原搶回去了,皺眉道:“三兄,莫要開玩笑。”

張萼見張原不悅,也不敢再說要看信,指著樟木箱道:“看看商小姐千裏迢迢給你送了什麽東西來,這總行吧?”

張原開了箱,裏面是秋衣、冬衣各兩套、布鞋、皮靴各一雙、倭扇一柄、端硯一方,還有商澹然畫的兩幅畫,一幅是《白馬山之夏》,另一幅畫的是大善寺,佛前蒲團上跪著兩個女子,都是側面,一個頭發花白,一個綠鬢如雲——

“哈哈。”張萼笑道:“這年老的豈不是五伯母,這年少的就是商小姐吧?”

張原細看這幅求佛圖,心裏非常感動,母親和澹然在他生日這天到大善寺求佛,不就是為他保平安嗎——

張岱上樓來了,說道:“今日去桃葉渡訪閔汶水,從未時起等到現在,那老頭也不知去了哪裏,一直不見蹤影,明日再去——”

張萼道:“至於嗎,你還三顧茅廬哪。”

張岱笑道:“尋隱者不遇,這樣才有意思。”

張岱、張萼一道欣賞商澹然的兩幅畫,好生羨慕張原還未成婚就被未婚妻這麽寵著,千裏迢迢寄寒衣,張萼很不快活,說道:“祁虎子的姐姐,我那拙荊,屁也不見放一個。”

張原忍著笑,問:“三兄一早不是國子監了嗎,何時出來的?”

張萼更不快活了,說道:“申時就出來了,等著李雪衣、王微姑請我們喝酒,卻音信全無,真是可惱,莫非過河拆橋,另結新歡去了!”

話音未落,樓下福兒在叫:“介子少爺,有人找你。”

“哈哈,喝花酒去嘍。”

張萼以為是李雪衣派來請他們兄弟三人去舊院飲宴的,興沖沖跑到樓下,卻是邢太監派來的人,將一只沉重的箱子交給張原,恭恭敬敬施了一禮,二話不說,就走了。

張萼好不失望,翻白眼道:“介子你倒好,尊閫送箱子來,太監又送箱子來,真無趣。”轉身回自己的小樓,卻聽福兒又叫道:“介子少爺,又有人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