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一章 東林辯難(第2/2頁)

張原道:“可否先讓晚生向兩位先生請教一些問題?”

鄒元標和高攀龍對視一眼,一起點頭道:“但問無妨。”

張原問:“二十多年國本之爭,奏疏如雨,貶謫、廷杖,紛紛擾擾,耗費君臣精力無數,晚生願聽兩位先生對此持何意見?”

高攀龍聽張原開口就問這件大事,精神一振,答道:“天下事非一家私事,立儲君乃是天下事,豈能任由皇帝廢長立幼。”

張原問:“為此爭得朝政荒廢亦不惜乎?”

高攀龍一聽這話,勃然作色,厲聲道:“若國本都不爭,還爭什麽!”

張原不動聲色,穩穩道:“晚生明白先生的意思了,晚生還有一問,兩位先生以為我大明國可有近憂?”

高攀龍道:“國本未固,此乃大憂。”

張原道:“福王已就國洛陽,國本之爭已定。”

鄒元標目視張原,說道:“張生對國之近憂似有高見,願聞其詳。”

張原道:“在內是土地兼並,吏治敗壞,天災、黨爭不斷,在外是建州女真迅速壯大,必成遼東大患。”

高攀龍對建州女真將成遼東大患不以為意,說道:“蒙古韃子才是邊患,那建州女真能有幾個人,算得什麽大患,但土地兼並和天災倒的確是大患,至於說黨爭,那是必然要爭的,黨者,類也,欲天下之無黨,必無君子、小人之類,君國者,不患黨,要在明辨其黨。”

張原不與高攀龍爭君子之黨小人之黨,道:“建州努爾哈赤,不出三年將建國稱汗,從此與大明為敵,遼東無寧日矣。”

高攀龍問:“何敢如此確定?”

張原道:“海西女真有扈倫四部,現有三部已被建州女真吞並,撫順以北,盡是努爾哈赤的領地,契丹人曾雲‘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努爾哈赤一統女真諸部,要他不立國稱帝豈可得乎?”

鄒元標奇道:“張生,你如何對女真諸部這般了解?”

張原微笑道:“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事,只要有心,總能了解得到。”

高攀龍道:“但要我大明政通人和,何懼區區女真,我以為國之患在內不在外。”

薩爾滸之戰前,大明朝野上下普遍藐視努爾哈赤,都認為只要大軍一出,後金軍隊必土崩瓦解,可一戰而勝,現在從高攀龍的態度就可窺端倪,其實高攀龍說得也不錯,若大明朝政通人和,區區後金的確不成大患,奈何黨爭人禍不斷,哪裏談得上什麽政通人和,張原現在也沒法讓高攀龍信他,他只是先提個醒,留個伏筆——

張原道:“那先不說外患,只論近憂,土地兼並,兩位先生認為當如何解決?”

鄒元標對弱冠書生張原從容不迫侃侃談這些頗感驚異,說道:“且先聽張生高論。”

高攀龍道:“皇帝賜福王田四萬頃,群臣力爭,乃減其半,諸王宗室占田極其驚人,單以河南一省而論,大約王府宗室占地十之六、七,軍屯十之二,民間僅十之一、二,土地大量兼並,田租隨意加征,請張生試議王府占地該如何解決?”

這些問題張原都是考慮過的,只是沒有合適的表達機會,現在有東林二魁發問,他也就不客氣,說道:“宗室占田若無改革良策,只恐大明土地不足供諸藩祿米——”

這一句又是八股文的破題,提綱挈領,先聲奪人,張原現在把八股文技法是活學活用了,就連對張原頗有成見的高攀龍都贊了一聲:“此言極是。”

張原提出嚴格限制宗藩占田,由國家授以固定田額,給以世守,讓諸王宗室自己經營,國家不支歲祿,由宗人養宗人,改變諸藩完全寄生的生活方式——

鄒元標點頭道:“張生說得極好,但要施行則極難,諸王必群起反對,皇帝也不會下此決心。”

張原道:“當然極難,不然如何能稱得上國之憂患,不但宗室占田嚴重,官紳占田也是極多,其實晚生以為,土地兼並不可怕,再怎麽兼並,這土地還是要人耕種的,並不是說土地一兼並,農民沒了土地就得流離失所,關鍵是賦稅流失以及地主任意提高田租並把賦稅轉嫁到雇農頭上,一遇災害,雇農無力承擔賦稅,就成了流民,這才是需要改革的重點——”

鄒元標和高攀龍對視一眼,均覺這弱冠書生直指要害,見解深刻,當下二人輪番向張原提問,簡直把張原當作施政的內閣首輔了,張原很聰明,他的回答有很大保留,他不能現在一下子就把自己的改革方案全部說出來,因為這將影響到很大一部分人的既得利益,暫時不能施行的事不能先宣揚出來,不然阻力會大得嚇人,對張原的仕途會極其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