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六章 親迎之期

商氏後園,紅梅白梅難辨,都是一樹冰雪,冷砭肌骨的寒風裏沁著梅的清香,午後,商澹然與小婢雲錦在後園雪地上蹴鞠,商澹然沒有穿厚實的寒裘,只穿雲紋絲布單襖,下面是青花綢緞襕裙,戴著金絲髻,不施脂粉,清麗窈窕,兩手輕提裙裾,雙足拐、躡、搭、蹬,皮球忽起忽落,仿佛有線系在她腳上一般操縱自如,忽然腳下一滑,便順勢坐在雪地上,笑意不減,不待小婢雲錦來扶,她自己就起來了,不纏足可有多好——

小婢雲錦正為商澹然拂拭裙襖上沾著的雪末,仆婦周媽從後園門外走了進來,叫道:“大小姐,大小姐,又有一條五明瓦白篷船過去了,沒停。”

自進入臘月,商澹然就在數歸舟呢,聞言莞爾一笑,說道:“周媽別在那裏候著了,天冷。”

商氏的仆婦婢女卻是知道澹然大小姐的心思,個個殷勤打探消息,時時向大小姐匯報——

商澹然往花廳行去,小婢雲錦抱著球跟在她身後嘀咕道:“今日都十三了,張公子怎麽還不回來。”見澹然小姐後臀還沾有雪末,便伸手撫去,小姐卻回頭瞪了她一眼——

商澹然立在花廳長窗下,窗外有一架紫藤,現在當然是枝葉凋殘,只能網絡風雪,商澹然心有些亂,近來她聽到了一些關於張原的傳言,說張原在金陵嫖妓喝花酒,還有,山陰還有傳言,說王思任幼女王嬰姿愛慕張原,非張原不嫁,與王嬰姿這事相比,金陵喝花酒之事真算不得什麽了——

商澹然前幾年三月三上巳節在鑒湖畔曾經見過王思任的兩個女兒,她與王氏姐妹還說了幾句話,那時王嬰姿還小,活潑靈動,坦率可喜,此後她們一直未有交集,只聽說王思任曾誇他這個女兒八股文取秀才如探囊取物,商澹然是這次才聽說山陰縣令侯之翰曾為張原做媒,要為張原和王嬰姿作合,而當時張原剛好來這邊向她提親示好,相差只是半天——

商澹然心想:“若張郎那日來會稽卻被侯縣令半路叫去,王思任與他有師生之誼,王嬰姿又聰慧多才,張郎應該是會答應這門親事的,學生娶老師之女正是佳話,可是,那我又算什麽?”

這樣一想,商澹然不禁有些心煩意亂,又想:“那時我與張郎只見過兩次面,一次在觴濤園湖心島,一次在山陰儒學大門外,那時我對張原傾心了嗎,應該只是心裏歡喜想見到他吧,而後來張郎來白馬山讀書消夏,耳鬢廝磨,相親相愛,才是刻骨銘心,之死靡它,王嬰姿即便對張郎有好感,也應沒有我的深情,我與張郎訂親都已快兩年了,上回叔父去山陰拜訪張郎之父即我未來的翁舅,已議定親迎之期,就在明年四月十二,張郎應該還不知道這事吧——”

“大小姐——大小姐——”

一個婢女急匆匆趕來花廳,歡喜道:“大小姐,張公子回來了,二老爺正與張公子在說話。”

商澹然“啊”的一聲,從沉思中驚醒,從窗前轉過身來,霎時間容光煥發,心想:“張郎來了,應該就是方才那條白篷船——”急忙去書房,呵開凍硯,提筆書寫——

……

商周德聽張原說祁彪佳為等仆人備辦禮盒而站在門墻外,大笑,趕緊去把十三歲的祁彪佳請進來,一番寒暄,祁彪佳因為年幼,只口頭與商景蘭有婚姻之約,並未真正訂親,祁彪佳準備明年鄉試後不管中與不中,都要進京,他父親祁承爜現任正五品兵部郎中,祁彪佳進京省父,再與商景蘭正式訂親——

往常,張原來會稽商府,商周德都會同意張原與小妹澹然見上一面,今日卻遲不開這個口,張原便腆顏自己開口,商周德笑道:“介子,我與令尊十月間已議定你與澹然的婚期,就是明年四月十二戊子日,良辰佳時啊,紹興人規矩,親迎之期定下後,男女之間就暫不能相見了,否則不吉。”

祁彪佳趕忙向張原道喜,張原愕然,他那個老爹倒是大包大攬,一回來就把他的婚期給定下了,母親呂氏想必也是急著把澹然娶進門,現在父親回來了,有作主能出面的人了,於是就把親迎之期定下了——

張原想想這樣也好,明年四月成親正合適,明年八月鄉試,若得中,立即就要啟程進京,進京後他肯定沒有現在這麽悠閑,雖說有少年舉子高中後才告假衣錦還鄉風風光光完婚,但他顯然不能這樣,從北京回山陰完婚,然後再入京候選,差不多就大半年了,這還是考慮一切順利,能鄉試、會試連捷,若某個環節出了意外,那他還得更要多方謀籌,少了一個進士的身份,說話的份量就大打折扣了,時不我待啊,努爾哈赤可不會推遲其建國之期、七大恨咄咄逼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