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七章 知子莫若父

穿著長襖和棉鞋的免亭從內院碎步無聲走了出來,小丫頭大半年沒看到張原了,似乎有了一些生分的羞澀,福了一福道:“少爺安好。”又招呼了一聲:“小武哥——”

兔亭今年十二歲,身子長開了一些,神態還是依舊,一雙略向外分的眼睛總是睜得大大的一副好奇的樣子,機靈警覺,有兔態,只不知怎麽把發型給改了,現在是垂髫披發,不是以前那樣梳著兩只兔耳朵一般的丫髻,沒有兔耳髻的兔亭就有些不大象兔亭了——

張原笑道:“兔亭好,你的兩條豎辮子呢?”

兔亭擡手往自己腦袋上摸了一下,眼珠子滴溜溜轉,說道:“伊亭姐姐不幫我梳頭,我自己梳的丫髻軟軟塌塌豎不起來,就幹脆披著了。”說這話時眼睛看著張原身邊的宗翼善——

張原道:“如今家裏人口多,伊亭姐也忙,免亭要學會自己梳頭——”

免亭點頭,又道:“少爺,太太在等著少爺呢。”

張原跟著免亭進內院見母親,武陵很自然就跟上,來福追上來道:“少爺,來福現在是張家人,也要給家奶奶磕頭拜見,要不家奶奶都不知道小人是誰。”

張原“嗯”了一聲,領著武陵、來福進到內院,長方形的天井邊上有兩大盆欹曲的蠟梅,黃色的花蕾綴著白雪,花香馥郁,張原隔著天井見母親呂氏坐在南樓樓梯邊上的小茶廳裏,正與兩邊侍立的穆真真和伊亭在說話——

兔亭一溜小跑繞過天井西側到小茶廳前,脆聲道:“太太,少爺回來了。”

張原一撩袍裾,大步越過天井,進到茶廳跪在母親呂氏膝前,仰頭道:“母親,兒子回來了。”仔細看母親容色,雖然兩鬢霜華,但氣色頗好。

已經站起身來的張母呂氏摸了摸張原的臉,又拉過張原的手捏了捏,說道:“這天寒地凍的虧你趕路——伊亭,把手爐捧給小原。”說話時眼睛沒離開過兒子,滿含慈愛地上下打量,看兒子身量長高了,也壯實了,做母親的打心眼裏歡喜——

伊亭這時上前向張原見禮,遞過來一個銅手爐,笑嘻嘻道:“太太現在可以獎賞真真了,真真把少爺侍候得這麽好。”

穆真真滿面通紅,羞得擡不起頭來。

張母呂氏笑呵呵道:“當然要獎賞,先賞真真一套銀飾和四季衣裙,其他的等小原與澹然小姐完婚後再說,我張家總不會虧待了你。”張母呂氏這樣說等於是挑明了穆真真與張原的關系了。

武陵進來向張母呂氏磕頭,還沒開口說話,天井那端傳來“砰砰”的磕頭聲,來福磕頭很響,一邊磕頭一邊大聲道:“小人來福叩見奶奶。”

張母呂氏便問張原:“這來福是來旺的什麽人?”

來旺是張瑞陽從周王府帶回來的長隨,上回在南京來福與來旺認作了兄弟,張原便介紹了來福的來歷,張母呂氏笑道:“還真有這麽巧。”便命伊亭賞來福六分銀子,武陵也有賞。

張原取出姐姐張若曦寫給母親的信,張母呂氏戴上昏目鏡看信,喜道:“若曦和陸韜明年三月要來山陰嗎,那就正好,你父親前些日寫信向若曦告知你的親迎之期,要若曦明年三月底前趕到,現在提前一些來更好。”

張母呂氏絮絮叨叨與兒子說話,巨細不遺,什麽都要問,說了大半個時辰,眼見天色暗下來,突然醒悟道:“小原,你還有朋友在前廳是吧,娘老糊塗了,啰嗦了這麽久,你快去陪友人吧。”

張原出到前廳,見父親張瑞陽還在與黃尊素交談,宗翼善陪坐一邊,經過午後這一番長談,張瑞陽對黃尊素的學識很贊賞,對張原道:“張原,這位黃生員博學多聞,你與他為友,為父很欣慰,你要多多向黃生員請教,還有翼善,其學問也值得你時時請教,你萬萬不能驕傲。”

張原躬身道:“是。”

黃尊素、宗翼善趕忙起身連稱“不敢”,都說知子莫若父,可張瑞陽對兒子的學問見識其實不甚了然,黃尊素卻是清楚張原的學識,自認張原的識見是在他之上,這是高攀龍、鄒元標都驚嘆的——

這時,張岱過來請張瑞陽、張原父子,還有黃尊素去西張北院赴宴,說是大父張汝霖請客——

宗翼善便有些尷尬,張原、黃尊素都去了西張,他只有告辭了,宗翼善及其父母雙親隨張瑞陽到山陰後,張瑞陽照張原所說的為他們一家三口在府學街附近找了一處住房,以禮相待,沒把宗家當仆人看待,但宗翼善總是糾結矛盾,心比天高、身為下賤,脆弱而敏感——

張原道:“大兄,族叔祖不知翼善兄也在此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