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八章 總裁錢謙益

五月初三,書房的自鳴鐘“當當當”敲過了九點,張原帶著商澹然出門了,隨行的有穆真真、雲錦、武陵和老仆符成,昨日張萼派福兒來回話,說端午日大父要在砎園舉行荷花會,初三日園子空閑,可以去遊玩,已傳話謝園丁,初三日不要讓外人入園——

商澹然很識大體,遊園之事雖是夫君張原作主安排的,她還是要去向阿姑呂氏請示,雖然知道阿姑肯定是會答允的,但這禮節不能少——

從東張到砎園約有三裏路,仲夏天氣已經頗炎熱,張原要叫一頂轎子讓澹然乘坐,澹然卻願步行,她戴著帷帽,帷帽邊沿垂下白紗,將臉部遮住,白紗薄透,不影響視物,而從外面看澹然的臉,仿佛霧中看花,更有朦朧之美,張原一直認為美女戴面紗是欲蓋彌彰,更增誘惑的,尤其是澹然,未裹足,走起來輕盈快捷,面紗拂拂,好似芙蕖迎風——

端午前後出外遊玩乃是越中風俗,街市上亦可見士人攜妻同行的,見到穿著平底絲履、行步輕捷的商澹然,都是愕然注視,張原現在是無人不識了,張原娶了一個不裹足的妻子嗎?

張原無視那些詫異的目光,對商澹然道:“移風易俗,自今日始。”

商澹然還是有些羞縮,低聲道:“我要被人取笑了。”

張原道:“取笑什麽,纏足折骨傷筋,害人生理,這等歪風惡俗才是應該取笑鄙棄的,下次翰社社集我要明確提出反對女子纏足,要寫一篇長文論證纏足之害。”又壓低聲音道:“最愛澹然天足。”

商澹然微微笑著,走在張原身畔,有一種驕傲的感覺。

來到龐公池,涼風忽至,帶著水氣,張原笑道:“澹然你嗅嗅,這風有松蘿茶的味道。”

忽聽一人接口道:“春風如酒,夏風如茗——”

張原回頭看時,見大兄張岱打著日傘,快步走近,身後兩個小廝擡著食盒,張原忙問:“劉家嫂嫂沒來嗎?”

張岱面有不豫之色,擺手道:“不提她。”向商澹然一揖:“商弟婦好。”

“大兄安好。”商澹然從容不迫向張岱還禮。

張原把張岱拉到一邊問是怎麽回事?張岱很不快活,嘟噥道:“那迂蠢之婦,說是女子不應拋頭露面外出遊玩,不肯來。”

張原搖了搖頭,大兄這婚姻豪賭輸得慘,娶了這麽個迂腐女子,在自家園林遊玩一下都不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不必說肯定一點情趣都沒有,難怪大兄郁悶,當下寬慰了大兄幾句,到了砎園門口,謝園丁早已等著,張岱、張原都給了謝園丁賞錢,正說話間,一頂帷轎到了,邊上跟著的是能柱、福兒和兩個婢女——

張萼從帷轎下來,然後扶下一個身材高瘦的女子,這女子膚色白皙,氣質冷艷,這就是張萼之妻祁氏,看來人也極聰明,不然哪裏拿捏得住野馬一般的張萼。

見張岱、張原已經先到,張萼笑嘻嘻拱手:“大兄、介子,啊,商弟婦,愚兄有禮。”

祁氏卻有些躊躇,商澹然的二嫂是她小姑母,這輩份真有點亂啊——

商澹然卻已盈盈上前,稱呼張萼“三兄”、稱呼祁氏“三嫂”,既到了張家,當然得依照張家的輩份。

張岱看商弟婦這般賢惠優雅,對比自己那個道學妻子,更加郁悶了。

一行人繞過小眉山,陡覺青氣襲人,紅花照眼,亭亭蓮葉在廊橋兩側連綿鋪展,把水面全遮蔽了,荷蓋高低參差,婀娜有致,荷花或盡情綻放,或嫩蕊含苞,池上風來,荷葉輕舞,荷花輕顫,美不勝收。

張原笑道:“先前嗅到風中的松蘿茶香,卻原來是荷香。”忽然心中一動,想起那夜送王微來梅花禪住宿,從這廊橋上過時他曾說再有一個多月,荷花開放,不但滿目青蓮紅蕾,荷香更是沁人心脾,而今,修微已遠在松江,嗯,姐姐應該已經回到青浦了,修微也會到姐姐這邊來了吧?

商澹然與和萼妻祁氏攜手說話,張原就獨自繞到梅花禪去,看看人去室空,不免有些惆悵,心裏還是挺掛念那個女郎的,忽見廊下倚著一竿細竹,卻是薛童制的釣竿,遺在了這裏——

張原取了釣竿,從後門出去,讓武陵挖兩條蚯蚓來做釣餌,就在鱸香亭上垂釣,釣餌剛入水,就有魚兒上鉤,待魚兒吞餌吞得實了,提上來就是一尾半尺多長的鱸魚——

商澹然和祁氏搖著紗扇,正步上亭來,見張原釣的那條鱸魚在亭中空地上撲騰,都是又驚又喜,站在亭邊不敢上前,張萼搶步上來,一腳踩住那魚,喜道:“清蒸鱸魚,美味。”即命福兒回去叫人搬爐子、炭火來,要在這砎園大快朵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