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四章 宜冠本房

會稽糯米、閩東銀耳、嶺南赤豆、陽平胡桃、遼東松子、北京板栗、金陵小棗、湘湖蓮子,再放少許金華紅糖,煮出來的八寶粥看著五色鮮艷,嗅著清香誘人,吃起來香膩可口,八寶粥就是臘八粥,有益氣養神之功效,比什麽閣老餅有營養得多,原料事先準備好,放在瓦缽裏慢慢煮就是了,也不用費工夫照料,實為場屋考生最佳食物——

張原作好第一篇八股文後,喝了一小碗燙燙的八寶粥,身子暖暖的,搓了搓手,便開始作第二篇,第二篇是孟子題“舜發於畎”,這題目他以前作過,還曾結集交由楊石香刊印過,在松江賣得極好,這時本可以照錄,但想想還是另作,破題曰“身困而後興,古之人可歷考也。”四平八穩,中規中矩,這第二篇不需要太驚艷,要的是雍容大氣,承題曰“夫舜說諸人,其遇於世何如也?而皆由窮困顯,即不得志,庸何傷?……”

洋洋灑灑,一氣呵成,不須半個時辰,第二篇八股文寫成,放下筆,又去號房檐下的瓦缽裏盛一小碗八寶粥慢慢喝著,一邊構思第三篇——

就這樣,寫一篇八股文,喝一小碗八寶粥,八寶粥溫在泥爐上,一時也不會冷,待那泥爐裏的炭火漸次燃盡、成灰、冷卻,八寶粥喝完,張原的七篇八股文也作好了,這時才是未時三刻,陽光從雲隙照下,在號舍前的窄巷投下明亮光影,很快就又暗淡隱去,依舊是陰陰的天氣——

張原起身如廁,見祁虎子正伏案奮筆疾書,頭也不擡,這“屎號”還好,臭味不大。

回到號房,張原開始仔細檢查草卷,禦名、廟諱這些絕不能出現在文章裏,還有,每篇八股文的起、結字眼不能相同,也不能被墨汙了卷紙,否則就是違式,會被貼到至公堂墻壁上,那就沒有錄取的希望了,張原當然不能讓這樣低級的錯誤阻了自己的前程,一個字一個字檢查一遍無誤後,濃濃的磨了一硯墨,開始在正卷上謄真,端端正正的小楷,筆筆精神,用了一個半時辰將七篇制藝近三千字謄真完畢,最後才在卷頭寫上姓名、年甲、籍貫、三代、本經,這樣,張原乙卯浙江鄉試首場七藝完成了。

已經是申末酉初時分,江南金秋八月,又逢陰雨天,這時天色就開始暗下來了,低矮逼仄的號房就更昏暗得快,這樣的天氣對考生很不利,暮色比晴朗日提前早了兩刻時降臨,科場規定,天黑前沒謄真好正卷的,會給三支小蠟燭,大約可支持一個半小時,三支蠟燭燃盡,還沒寫完的,會由號軍強行扭送出號,美其名曰“扶出”——

張原算文才敏捷,時間扣得很緊的了,也才趕在天黑前完成,可知會有多少考生被“扶出”——

張原收拾了考籃,那泥爐就留在號房角落裏,後面還要考兩場呢。

監視張原的那個號軍驚喜道:“相公就考好了,相公是龍字號第一個交卷的。”

張原朝那號軍一點頭:“辛苦了。”提著考籃出了龍字號舍,送到監試廳東邊的受卷處,有受卷官負責收卷,邊上就是彌封官,立即給張原的考卷糊名、編號,這些彌封好的考卷,將根據本經序列分送至謄錄官處,那裏有上千名謄錄人員,都是臨時招募來的各州縣的書吏和科考在三、四等沒資格參加鄉試的生員,這些人要將這考生的墨卷用朱筆謄錄一遍,經校對後依舊編號,這重新謄錄的朱卷才是送到各房供考官審閱的,為的是防備考官認筆跡通關節,防範不可謂不嚴,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科場舞弊依然不能杜絕,“一朝平步上青天”就是作弊之一法——

交卷的人不少,也無人注意張原,張原交卷後就往龍門方向走去,日色已暮,張原從一排排號舍邊走過,見有些號房有燭光透出,還有一個多小時,未完就要繳卷扶出,可知有多麽緊張,而在張原,此時的心裏卻是一片輕松,首場七藝完成了,不敢說超水平發揮,但體現了自己的學力——

張原這時有閑心打量這杭州貢院了,這貢院三年才有這麽一次考試盛會,平時封鎖無人走動,蓬蒿滿地,鄉試前兩個月才進行大清掃,也不可能清掃得那麽幹凈,號舍的墻邊屋角,常見一叢叢的野草,靠外墻一溜偏僻處就更荒蕪了,張原走過至公堂時,突然看到一條似豺似狸的小獸從墻邊躥過,快如電閃,倏忽不見——

張原停了一下腳步,心道:“狐狸精嗎,報恩還是報仇?”笑了笑,大步出了虞門,陡覺眼前光線驟然一亮,無數高高低低的長柄燈籠舉著,仿佛墜入了燈海,不禁眯起眼睛,耳邊便聽到穆真真快活的叫聲:“少爺,少爺,你考出來了——”,隨即是武陵的叫聲,還有茗煙,茗煙急問:“介子少爺,我家宗子少爺呢”再就是祁虎子的家仆、周墨農的書僮、王炳麟的家仆,紛紛圍上來問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