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五章 皇帝憋屈

用罷早餐,張原搭乘內兄商周祚的馬車去六部衙門,六部衙門在宮城南面的承天門外,從東西牌樓這邊到承天門將近十裏路,都察院還要遠一些,在宮城西苑的西南端,好在大道平坦寬敞,馬車迅捷,兩刻時就到了東長安街的玉河北橋,商周祚在馬車上叮囑了張原一些規矩,張原下車後,商周祚便自去都察院辦公。

辰末時分,天氣晴好,張原立在玉河橋頭向西望,冬陽從他身後照過來,頗為溫暖,在他右邊,是規模宏大的皇城,皇城周長十余裏,城墻巍峨,正南面的承天門有七丈高、十三丈寬,黃瓦飛檐,氣勢恢宏,承天門是宮城南面的正門,禁衛森嚴,有紅盔白甲的帶刀親衛把守、巡邏,進出官員和太監都要出示令牌,在皇城內當值辦公的是內閣和六科給事中,六部衙門則在皇城外,也就是張原現在所處位置的左邊,即承天門與大明間之間的千步廊東側,欽天監、鴻臚寺、翰林院都在這一側,而五軍都督府和錦衣衛則在千步廊的西側——

這裏是大明朝兩京十三省的權力中樞,政令由此發出,各地文書向這裏聚集,張原轉頭往右看著那高高的皇城城墻,心想:“肥胖慵懶、貪財使氣的萬歷皇帝離我不遠啊,已經做了四十三年的皇帝老兒這時在幹什麽,還在為不能立福王為太子而耿耿於懷嗎?”想想萬歷帝也憋屈,想在自己兒子當中挑選自己的皇位繼承人都不能如願,皇權至高無上很有疑問啊,所以萬歷帝覺得大明朝的天下不全是他的天下,他的意志往往被扭曲,有祖制束縛他的手腳,有群臣聒噪不休,所以他就怠政,當然,他的怠政可不是放權,批紅權他是牢牢抓在手裏的,只是內閣呈遞進來的票擬和奏章他往往留中不發,也就是說萬歷皇帝不想管事,可更不想讓別人掌權管事,俗謂占著茅坑不拉屎,大明朝這輛龐大的破車就這樣死樣活氣、憑著慣性往前行駛著,隨時都會散了架,而前方更是沼澤和深淵——

張原走下玉河北橋,正要進東公生門,覺得有點不對勁,猛然回頭,只見橋的那一頭,一個頎長健美的身影正在一株槭樹下立著,正是穆真真,便招了招手,穆真真很快跑過來,鼻翼微汗,還有些喘氣,叫聲:“少爺——”

“你跟來做什麽,不是叫你不用跟來嗎!”不用問也知道這少女是跟在馬車後面跑來的,張原有些心疼,面上卻是很嚴肅,不聽話怎麽行。

穆真真有些慌張,扯出大旗辯解道:“是太太和少奶奶吩咐了的,要婢子跟著少爺,說京城——”

“好了好了。”張原擺擺手:“你隔著大老遠跟著我有什麽用,若邊上有個人突然拔刀捅我,你能飛過來一腳踹開嗎?”

穆真真面紅耳赤,張口結舌,幽幽藍眸看著張原——

張原笑了笑,轉身邁步,說道:“隨我來吧,這裏是皇城禁地,看到那些高大雄壯的衛兵沒有,誰敢在這裏行兇!”聽得穆真真輕快的腳步跟在他身後,自嘲地想:“我來六部衙門公幹也帶個美婢,這很紈絝吧,不知道以後言官們會不會彈劾我好色,嘿——”

入東公生門,左首第一個衙門就是兵部,祁彪佳正在兵部衙門邊的小門前等著張原,祁彪佳的父親祁承爜是兵部郎中,因為未攜家眷入京,就住在兵部衙門廨舍,兵部下面就是會同館,舉人們已經在館門前聚集,不僅有翰社同仁,也有其他省份的舉子,有三百人之多,說要聯名伏闕上書請求賑災,這都是翰社的人昨晚發動起來的,張原一看不妙,雖說上書賑災是為國為民,但皇帝和內閣都不喜歡大批人聚集議論政事,尤其是在這皇城外,更易引起非議,別人也就罷了,他張原可是眾矢之的,他是翰社首領嘛。

張原把文震孟、黃尊素幾人請到一邊商量了片刻,然後分頭勸解眾舉子,聯名上疏可以,但不要一齊擁到戶部衙門去,春闈前夕,行事要謹慎一些,於是議定由張原、文震孟、黃尊素和陳其猷四人前往戶部衙門呈遞賑災奏疏,其余人留在會同館等待消息,張原還特意叮囑範文若、王炳麟等人,請他們留心一下會同館舉人的動向,莫讓別有用心者煽動,浙江鄉試針對翰社的謠言案至今沒有定論,一切都要小心才是——

戶部衙門在街右,靠近大明門,與欽天監和鴻臚寺相對,張原四人來到戶部衙門,文震孟不愧為第八次參加會試的場屋老將,到處都有熟人,在這戶部衙門有位戶部員外郎就是文震孟的同年友人,有熟人就好辦事,當即把《饑民圖》和《請賑山東六郡疏》呈給戶部左侍郎李汝華,萬歷四十年後,六部缺官皇帝都不補,往往是一人兼數職,前年戶部尚書趙世卿因病離職後,戶部就由左侍郎李汝華掌部事,戶部難管理啊,全國各地災情不斷,大明財政運轉維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