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三章 指痕與活切頭

商周祚從西廂房出來,見景徽和張原一矮一高兩個人在看階前的那幾株白玉蘭,兩個婢女侍立一邊,便責備道:“小徽,又來打擾姑父是嗎,趕緊回房睡覺去。”

張原含笑道:“我讓小徽給我背誦《春秋》桓公紀年,小徽的聲音脆,醒醒腦。”

小景徽趕緊背誦道:“桓公元年,春王正月,公即位。三月,公會鄭伯於垂,鄭伯以璧假許田。夏四月丁未,公及鄭伯盟於越。秋,大水——”,聲音又脆又甜,好似吃到冰凍的山楂果,真的很醒惱。

商周祚撚須而笑,聽了片刻,擺擺手,讓小徽不要背誦了,對張原道:“三更後就出發,坐我的馬車去,搜檢前、考場內,要留意陌生人靠近,自己一切小心。”

張原點頭道:“多謝大兄提醒,我會小心的。”

又說了幾句,商周祚回房去,叮囑婢女芳華帶小徽回房睡覺,已經這麽晚了——

芳華牽著小景徽回房,小景徽邊走邊回頭道:“張公子哥哥,好好考哦,要中狀元才好。”

張原笑道:“狀元太難,不名落孫山就行。”

小景徽脆聲道:“名落孫山絕不會。”走了幾步,又掙脫開芳華的手,跑回來攀著一枝白玉蘭,踮起足尖在花上一嗅,“格格”笑:“好香。”歪著腦袋瞅著張原,眸子亮晶晶,說道:“張公子哥哥記住哦,考完後帶我和姐姐去滿井遊春。”

小景徽走後,張原獨自在庭中踱步,早春二月,若在江南,此時已然春暖花開,但在北京,冰雪才剛剛融化,夜裏的氣溫依然接近冰點,桃花、櫻花都未開放,倒是這院子裏種的幾株白玉蘭這幾日開始逐次綻放了,花瓣瑩潔清麗,花香淡雅宜人,讓人在寒夜裏感著春意,這白玉蘭就是京城的報春花啊。

縹緲冷香中,張原的心漸漸寧定下來。

……

會試之期,宵禁解除,三鼓後,張原收拾考籃、文具、爐子、瓦缽、食物、木炭、油布,檢查無誤準備出門,商周祚一直在書房裏看書,這時出來送張原上了馬車,穆真真、武陵、來福、汪大錘一起跟去——

從這裏到順天府貢院大約有五、六裏路,淩晨寒冷,寂靜的大街更顯寬廣,這半夜三更往東城順天府貢院趕的除了應試的舉子和仆從不會有別人,不過宵禁雖解除,但五城兵馬司的巡城軍士照常往來巡邏,遇見形跡可疑的也要拿問——

離著貢院廣場還有兩、三裏遠,張原就聽得前方人聲鼎沸、馬嘶驢叫,馬車再往前行駛了一裏地,已經是車馬塞途,馬車行駛不暢了,張原便在這裏下車,讓車夫駕車回去,他帶著穆真真幾人大步往貢院大門趕去,順天府貢院坐北朝南,他們要從貢院西側繞到南邊大門,走在張原身邊的穆真真忽然道:“少爺,那是宗子少爺他們。”朝前邊一指——

張原舉目看時,見大兄張岱和葆生叔在幾個挑著燈籠的仆從陪著正從南邊趕來,趕忙上前相見,一起結伴到貢院大門前,又看到祁彪佳、黃尊素等人,都是浙江的舉子,便聚在一起等待入考場——

廣場上人山人海,嘈雜喧囂,無數燈籠如星河倒注,浴浴熊熊,試想兩京十三省數百萬讀書人,從童蒙開始,到童生,到秀才,再到舉人,層層汰選,今日站在這順天府貢院廣場上的舉子有近八千人,寒窗苦讀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為的就是這三場考試,可進士名額只有三百四十四人,二十都不能取一,競爭激烈可想而知,科舉的最終目標就是進士,在民間,把中進士叫作登龍門,鯉魚化龍,一步登天,中進士又叫釋褐,就是說從此脫去布衣要穿補子官服了——

不知還有沒有其他人如張原這樣冷靜審視這一切,但不管怎麽冷靜,他不能冷眼旁觀,必須踴身投入這科考洪流,官本位思想根深蒂固,不中進士就沒有地位、沒有話語權,當此之世,他必須努力爭取這一切啊。

四更天時,龍門放炮,點名、搜檢開始,浙江考生排在南、北直隸和山東、河南考生之後進場,點名的監臨官根據考生在禮部報名的公據,審視考生的年齡、相貌與公據描述是否一致,有須或者無須、白臉或者黑臉、麻點瘢痕符合否,還要兩個同省考生簽名作保,因為舉人已經是地方上的頭面人物,認識他的人很多,若是請槍手代考很容易被人檢舉揭發,所以到了會試這一級,就幾乎沒有人采用這種舞弊方法了,而且會試搜檢也遠比考秀才、考舉人時簡單,除了搜檢考籃等隨身物品外,不會讓考生脫衣露體,只摘下頭巾看看、隔著衣袍拍拍捏捏,舉人已經是半個官身,搜檢不解衣是給舉人保存體面、不損士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