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七章 貢院失火

此時的至公堂內氣氛異常緊張,紅燭成排,明如白晝,內閣大學士吳道南、翰林院學士劉楚先這兩位主考官居中而坐,其余監臨官、提調官、受卷官、彌封官、謄錄官、對讀官,還有五經二十房的房官和八十二位閱卷官濟濟一堂,燭火光影,明明暗暗,映照出各人面目和各種表情,驚怪、錯愕、冷笑、冷眼、焦急、憂慮、困惑、恐懼、事不關己、幸災樂禍……

激烈的爭執後會有短暫的安靜,這時,距離至公堂有半裏多遠的貢院大門外,那澎湃的喧囂就如江潮般一陣一陣傳到堂上眾考官的耳邊,即使門垣重重,也不能阻隔這聲浪。

身為閣輔的吳道南是第一次主持會試就遇到了這樣棘手的難題,他的神色極為凝重——

今日午後,吳道南與副主考劉楚先商議給三百四十四份中式的朱卷定名次,這三百四十四份朱卷中有南卷兩百零五份、北卷一百三十九份,這是必須要先確定好的,再就是定五經魁,《詩》、《易》、《禮》、《書》四經魁經過一番討論,都確定好了,但《春秋》經魁卻讓兩位主考官很為難,問題就出在那份首題犯先帝廟諱的朱卷上,若論這份朱卷的春秋題八股,冠《春秋》房無疑,只是現在還不能調墨卷來驗,無法確定那首題犯諱到底是考生自己忙中出錯還是遭人陷害,若是考生自己出錯,那現在把這份朱卷定為經魁就會鬧笑話,而若是遭人陷害呢,驗墨卷唱名時必起大風波——

劉楚先道:“此卷作為《春秋》經魁不妥,影響太大,可以錄為第六名,若那考生的確是受陷害的,取為第六名也不虧屈他,其實會試名次並不重要,只要取中就好,真正排名次還在殿試——而若是該考生自己的失誤,那就黜落,黜落一個第六名總比黜落一份五經魁卷好說話得多。”

吳道南道:“劉尚書此言有理。”

於是便依劉楚先的建議,將《春秋》二房薦上來的一份卷子定為《春秋》經魁,五經魁既已定下,那便開始填寫紅號草榜,直至傍晚方填寫完畢,立即將草榜遞到外簾,由監臨官、提調官會同受卷官按編號提取相應墨卷,這時,內、外簾的封鑰打開,內簾官與外簾官在至公堂聚集,按慣例諸考官先各食一碗粉果充饑,這種粉果以粳米舂為粉,滲入豬油做成外皮,再以荼蘼露、鮮筍、肉粒、鵝膏為餡,乃是京師名點,能合大多數人的口味——

吳道南卻是粉果都不及吃,把劉楚先請過來,兩個主考官先按編號把那份取為第六名的墨卷找出來,驗看之下,二人都是松了一口氣,把張鶴鳴和徐光啟二人叫過來,讓他們二人看這份墨卷——

張鶴鳴看了看墨卷首題,那個“穆”字果然未缺筆避諱,違式確鑿,連連嘆息道:“可惜,可惜!”

徐光啟戴上張原送他的昏目鏡仔細對照驗看,首題“穆”字未缺筆避諱是一目了然的,徐光啟又翻看次題、三題,終於發現了重大問題,他直起身,摘下眼鏡,對兩位主考官和張鶴鳴道:“吳閣老、劉尚書、張大人,這首題與其他六題的筆跡和墨色都有細微差異,下官認為這張墨卷被人調換了。”

此語一出,石破天驚,堂上眾考官都聽到了,也不吃可口的粉果了,紛紛聚過來詢問究竟——

吳道南臉有不豫之色,他不想在他主持的會試中出差錯,原本他以為驗了墨卷這事就可以揭過去了,拆封唱名能照常進行,也就是少錄了一個進士而已,豈料這個徐光啟似乎認定了此卷有大問題,又提出墨卷被調換這一驚人之言,這可比謄錄生私自更改朱卷更嚴重了——

吳道南眉頭緊皺,說道:“徐贊善,這事非同小可,你出言可要慎重。”

徐光啟道:“請吳閣老仔細對比一下此墨卷的首題與其他六題的筆跡,首題的筆跡與該考生在其他卷子上的筆跡粗看形似,細看還是能看出差別的,首題的小楷書法偏軟,不經意間流露二王筆意,可以說是功力深厚,而除了這首題,其他各題包括二場的詔論、三場的策問的小楷書風是統一的,端謹中偶露奔放之姿,論書法其實平平,算不得佳,不如首題的書法,而且還能看出來,這首題書寫人是故意模仿這位考生的小楷筆法,有意壓抑了自己的長處,再從墨色看,雖然都用的是松煙墨,但只要不是同一硯中的墨,那就能看出墨色的細微差別,磨墨時間的長短、緩急,對墨色都有影響——”

徐光啟侃侃道來,吳道南、劉楚先、張鶴鳴諸人整日與筆墨打交道、浸淫書道數十年,細看之下,自然知道徐光啟說得很有道理,但筆墨的細微差別畢竟不能當作證據的,首卷完全可以與其他卷子不是一硯墨嘛,至於說筆跡差異這也很難說,除非很明顯的差別,否則同一個人在不同時間寫的字有些差異也是很正常的,《春秋》二房的房官魏廣微就指出了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