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八章 一石二鳥

已經是亥時末了,正榜卻還一個字沒寫!

貢院失火只要沒燒傷人命那就算不得什麽大事,燒毀了草卷也並不很要緊,因為草卷不用發還給那些落第考生,問題是有一份需要查驗的草卷被燒掉了,雖說還有個謄錄生為線索,但那謄錄生已經畏罪潛逃,在沒有抓獲審問之前,這份違式考卷的清白該怎麽證明?兩位主考官又該如何處置這份明顯是遭人陷害、卻又苦無證據的考卷呢?

還有,方才這場火不但燒毀了全部的草卷,還連帶著把墨卷也燒毀了一百多份,明日放榜後那一百多位領不到落卷的考生豈肯甘休,落第本就心情惡劣,這下子更有理由指責科場不公徇私舞弊了,可以想見,萬歷四十四年丙辰科會試將是朝野非議最多的一科。

至公堂上的氣氛極為壓抑,眾考官和外簾官都默不作聲,只待主考官吳道南下決定——

吳道南年近七旬,須發皆白,顴骨高聳,雙頰幹癟,臉上的老年斑很明顯,眼睛卻是炯炯有神,神情嚴厲,他環視堂上眾官,半晌不說話——

存放草卷的屋舍突然起火,這顯然與至公堂上某一位甚至幾位官吏有關,這些人正是得知要查草卷,才臨時起意命人去燒毀證據,放榜前夕是貢院最放松的時刻,都是貢院裏面的人,偷偷丟個燭火進去燒那一堆不甚重視的草卷不是難事,至於這火為什麽早不燒,那自然是作弊陷害者也沒有想到事情會鬧到這一地步,因為首題犯諱肯定是要黜落的,待落卷發出去,那考生就是大喊大叫首卷被人調換了,但又有誰會信,就是信了又如何,翰林院磨勘考卷只針對中式的,從來不會去調查一份落卷,因為這樣先例開不得,不然的話一個個落第考生都要求復查,那就混亂了——

但讓作弊陷害者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一份首題違式的考卷竟能憑借二、三場制藝的出色讓閱卷官大起惜才之念,一路薦到主考官案頭,又有徐光啟這個做事極其認真的人的堅持,最終矛頭指向草卷——

吳道南已經把前因後果都想清楚了,這次舞弊陷害固然是針對那位尚不知姓名的考生,但對他這個主考官的影響也極大,這些人肯這麽花心機手段不惜違犯律法來對付一個考生,那這個考生顯然不是一般的考生,應該是與朝中高官大有幹系的,浙黨的、宣黨的、齊黨的,或者是東林黨人的子弟?這次若沒有徐光啟的堅持,看似唱名、寫榜會正常進行,但當那個考生拿到被人調換了的墨卷,怨恨不平可想而知,自會利用其在朝中的關系大造輿論,冤氣最終會撒到他這個主考官頭上,不管其背後勢力大小,對他吳道南總非好事,他就會因為主持一場會試而莫名其妙得罪一批人,他本與首輔方從哲不算和睦,宣黨又視他為仇敵,那他以後在內閣的日子會更不好過,這是一石二鳥的毒計啊——

“啪啪”兩聲脆裂響,廡下兩支大紅蠟燭爆出兩朵燈花,壓抑的氣氛似有松動,吳道南開口了:“開始拆號、唱名、寫榜。”

眾官面面相覷,副主考劉楚先問:“吳閣老,那這份考卷怎麽處置?”指了指長桌上那份首題違式的墨卷。

吳道南道:“這份考卷的首題雖然無法以草卷來驗,但被人調換陷害是顯而易見的,那個逃跑的謄錄生必須要抓獲歸案,而這份墨卷依紅號草榜名次不變。”

依先前填好的紅號草榜名次不變,這份考卷就是第六名——

監臨官李嵩提異議道:“吳閣老,這不合規制啊,把這犯先帝廟諱的卷子取中,如何讓天下士子心服。”

另一位監臨官周師旦也附和李嵩的異議,周師旦李嵩是都察院監察禦史。

《春秋》一房房官張鶴鳴道:“這犯諱明顯是有人故意陷害,這樁案子最終也會水落石出,豈能明知考生被冤屈卻視若無睹?”

李嵩道:“在沒有確鑿證據前,說什麽被冤屈都只是猜測,是作不得數的。”

周師旦道:“犯諱的卷子倒是白紙黑字,證據確鑿。”

兩個正七品監察禦史很是堅持原則,在內閣輔臣面前毫無怯色,大明的言官就是這麽犀利。

徐光啟一直在考慮草卷被毀後怎麽證明此卷的清白,這時說道:“考卷作弊法有所謂活切頭、蜂采蜜、蛇脫殼這些法子,下官以為請有經驗的紙匠、裝裱匠應該能看出這卷子的隱秘。”

彌封官周應秋暗暗心驚,冷笑道:“誰又能保證那些低賤匠工沒有被人收買。”

吳道南是確信此卷是被陷害的,不動聲色道:“作為丙辰科禮闈總裁,老夫有權決定黜取,諸位不要多言,各就各位,開始寫正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