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六章 萌動秋千架

大明朝兩京十三省,三年出一個狀元,皇帝欽點,金榜頭名,傳臚誇街,備極尊榮,即使沉穩如張原,也不禁飄飄然,從皇城長安左門到東四牌樓,雙腳不能著地似的,到處都有人簇擁哄擡,觸目皆笑臉、耳邊盡諛詞,暈暈乎乎,無法淡定,直到順天府尹李長庚帶著傘蓋儀從鼓樂離開後,張原浮躍躍的心才放回心窩,他還是張原,沒有變成別人,只是從此以後腦袋上多了一道光環——丙辰科狀元。

穿著湖綠褙子景徽背著小手,眸光亮晶晶,仔細端詳張原,見爹爹出廳去了,便趕緊湊上來問道:“張公子哥哥,你去年娶我小姑姑是不是也如今日這般神氣?”

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張原笑道:“有那麽神氣嗎。”

“有。”景徽垂髫披肩的小腦袋一點,肯定道:“很神氣。”又笑眯眯問:“那張公子哥哥覺得是娶我小姑姑快活些呢,還是中狀元更快活?”

小孩子總喜歡比較,張原笑著正待回答,仆婦進來報說有個叫小高的少年要求見姑爺,那少年以前來過的——

張原心道:“鐘公公就給我道喜來了。”出到門廳,小內侍高起潛滿臉堆笑叉手施禮道:“幹爹讓小的趕來給狀元公道喜。”

張原微笑道:“多謝多謝,鐘公公近來可好?”

小高道:“都好,鐘公公很想與狀元公一晤,當面向狀元公置酒慶賀,就不知狀元公什麽時候有空?”

張原道:“我與鐘公公的交情非比一般,多日不見公公,也很想與他把酒言歡,但明日有瓊林宴,還要赴鴻臚寺學習禮儀,又要上表謝恩、祭孔、送別友人諸多的事,暫時騰不出空,煩小高公公回去告訴鐘公公,就在本月底,不是二十九日就是三十日,張原一定到十刹海拜訪他。”

小內侍高起潛得到了張原確定的回話,留下賀禮告辭出門,坐上馬車向西坊門駛去,迎面見一輛雙轅大馬車駛來,八個健仆快步跟隨左右,其中一個健仆對馬車中人說道:“小國舅爺,商禦史府第到了。”

聽到“小國舅爺”四個字,小高就讓車夫暫且將車停在一邊,他從車窗看著商周祚四合院的金柱大門,見那輛大馬車在門前停下,下來一個年齡在三十歲開外的男子,這男子頭戴展腳襆頭,身穿纻絲盤領右衽袍,身量中等,下頜短須,小高認得這男子,心想:“鄭養性來這裏做什麽,是見商禦史還是見張公子?”

萬歷皇帝最寵愛鄭貴妃,鄭貴妃之父鄭承憲去世後,鄭國泰繼承了父親的爵位,並擔任京衛指揮同知這一要職,而眼前的這個鄭養性就是鄭國泰的兒子,現任羽林衛千戶,鄭氏家族是京中最有權勢的外戚——

鄭養性經常在皇城當值,小高當然認得,見鄭養性進門去了,一時半會出不來,便自回慈慶宮向鐘太監復命,一五一十復述張原的話,又說了見到鄭養性,鐘太監道:“鄭養性當然是去拜會張原的,新科狀元炙手可熱啊,鄭氏豈會放過結交的良機。”

小高小心翼翼問:“那幹爹說張公子會與鄭氏結交嗎?”

鐘太監眼睛一瞪,低聲道:“這是你該問的事嗎!”

宮城內外,鄭貴妃的耳目極多,慈慶宮也不少,太子朱常洛整日都是疑神疑鬼的,鐘太監豈敢在宮中說這些事,小高也是聰明人,被鐘太監這麽一瞪,立時醒悟,不敢再說,退出去了。

鐘太監心道:“張原若肯與鄭氏結交,那建議雜家來侍候皇長孫豈不是故意害雜家。”笑了笑,往麗園門外去找皇長孫朱由校讀書,出了麗園門,就聽到薦香亭畔笑語喧嘩,卻是朱由校和七歲的弟弟朱由檢在蕩秋千,秋千架邊圍著一群內侍、宮女,翠色宮裙、膚色如雪的客印月在下面拍著手笑,見到鐘太監來,紛紛見禮——

鐘太監以前常擺著一副儒者嚴師的樣子,現在溫和了許多,負著手仰看秋千架上的朱由朱由檢兄弟,大聲道:“莫要蕩得太高,小心。”

十二歲的朱由校讀書寫字時一副蔫蔫的死相,玩起來簡直剝了皮會跳,聽鐘太監這麽說,故意借力將秋千越蕩越高,嚇得七歲的弟弟哇哇大叫,死死抓著繩子——

鐘太監便讓兩個健壯的內侍上前攔住,抱朱由檢下來,說道:“哥兒,今日也該讀書了。”目視客印月,示意客印月幫著勸朱由校去讀書。

客印月卻不理鐘太監,自顧坐在秋千橫板上,悠悠蕩起來,新年芳齡已經二十八歲的客印月,肌膚白皙水嫩賽過二八少女,襯著身上的翠色衫裙更顯姣白明艷,整個人好比嫩綠葉子包裹著的一枚大白果,讓人起著想剝開了吃的欲望,只是在一群太監內侍當中,客印月是明珠暗投了,沒有火熱饑渴的目光盯著她,鐘太監倒是在看著她,卻依舊目光溫和,一副曾經滄海難為水的樣子,其實非不為也,是不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