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七章 天上神仙

張原送走鄭養性後回到院中,商周祚從西廂台階上走下來問:“介子,這鄭養性來此何事?”方才商周祚一直避在書房內,不願與鄭養性相見。

張原道:“那鄭千戶要送我大時雍坊的四合院,我已婉拒。”

商周祚搖著頭道:“福王都已就藩,鄭氏還是不死心——你若住到鄭養性送你的房子裏,那整個東林就視你為敵了,儲君已定,浙、楚、齊、宣諸黨也不敢明著支持福王。”

張原微笑道:“大兄放心,我豈會不知死活貪那個便宜。”

商周祚也笑了起來,知道自己的擔心是多余的,他這個妹婿心思之機敏、行事之穩重少有人能及,不過還是提醒一句:“姚宗文與鄭氏關系最是密切,你要留點神。”

……

傳臚大典的次日就是禮部為新科進士設的瓊林宴,瓊林宴又叫恩榮宴,始於唐代的曲江宴會,宋代叫聞喜宴,洪武時瓊林宴在中書省舉行,後來中書省撤了,瓊林宴就改在禮部舉行,會試和殿試的所有考官都要參加,今年因為出了兩起重大的科舉舞弊案,周應秋和另一位禮部官員已經鋃鐺入獄,而且浙、宣諸黨的言官猶在攻擊會試總裁吳道南,吳道南不慎將沈同和取為會元,這的確是個汙點,所以今日瓊林宴吳道南托病沒有來,由首輔方從哲主持宴會,宮中內侍送出宮花和小絹牌,三百多名新科進士和一百多名考官都簪花戴恩榮牌,狀元的恩榮牌要特殊一些,是銀制的——

禮部瓊林宴熱鬧非凡,簪花穿大紅袍的新科進士們滿面紅光,拜房師、拜主考官,酬酢交際,歡聲笑語,方從哲特意把張聯芳、張岱、張原叔侄三人請到一起敘話,張聯芳是浙中名士,方從哲見過張聯芳幾次,而且方從哲與張汝霖也有點交情,這時笑對張聯芳道:“葆生世兄,你這兩位侄子殿試排名可是在你之上,你有何話說?”

張岱殿試排名三甲第一百五十六名,張聯芳是三甲第兩百三十九名,張原就不用說了,狀元掄魁——

張聯芳道:“方閣老豈不聞殿試排名亦如積薪,都是後來者居上啊。”

方從哲笑,贊道:“山陰張氏,一科三進士,四代兩狀元,門第之榮,前所未有啊。”笑容一收,目視張原,徐徐道:“狀元郎,萬言廷策辛苦。”

張原躬身道:“閣老閱卷辛苦。”

聽到這話,方從哲不禁笑了起來,說道:“的確是辛苦,老眼昏花了。”問:“狀元郎的‘冰河說’有足夠依據否?”

張原道:“稟閣老,三百年一輪的冰河說學生是有依據的,二十三史的天文志、五行志都有關於氣候變化和災異的記錄,即近三十年來的氣候變化也足以說明問題。”

方從哲道:“你披覽史籍、旁涉西學,提出的冰河說真可謂是一鳴驚人啊。”話語中似有揶揄之意。

張原恭恭敬敬道:“學生豈敢嘩眾取寵,實是心憂國家災患,提出冰河說是讓朝野內外、君臣士庶都對這天災有長期的警惕,並早作救備預防,而不是抱著僥幸之心,把心腹大患當作瘡癬小疾。”

方從哲沉吟片刻,問:“災荒將持續三十年,這實在駭人聽聞,恐怕會導致民心不安,明日內官監就將刻印新科進士廷對策,老夫有個建議,刻印時將那冰河說刪去,狀元郎以為如何?”

張原眉頭微皺,他若服從閣老的權威答應刪改,自然能讓方從哲歡喜,以後仕途自有好處,但萬言廷策是他救國大計的第一步,小荷才露尖尖角就要被掐去,這絕不行,必須頂住壓力,說道:“萬言廷策乃是學生嘔心瀝血所作,冰河說亦非一時興到之言,學生不想刪改。”

正旁聽方從哲與張原說話的其他官員和張聯芳等進士都是臉色微變,狀元郎少年氣盛,這簡直是駁方閣老的面子啊。

方從哲卻是不露慍色,含笑道:“本朝最年少的狀元郎剛直不阿啊,是老夫失言了。”

張原長揖道:“方閣老雅量非常,實乃學生楷模。”

方從哲不再多說,回席飲酒。

張聯芳低聲埋怨張原:“介子,你何必當眾拒絕方閣老的建議,廷策刪改一下又何妨。”

張原心道:“葆生叔你還是玩你的書畫古董去吧。”口裏道:“冰河說是那小侄殿試對策的中心要點,一刪就成滿紙無用之言了。”

張聯芳搖搖頭,不好再說什麽。

張原去拜見房師張鶴鳴,徐光啟也在座,兵部郎中張鶴鳴心情愉快,今科狀元出自他的《春秋》一房,這是房官的榮耀啊,說道:“張原,這次若非徐贊善的堅持,你只怕參加不了殿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