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九章 秘密與挽留

商澹然辛苦分娩之日,遠在四千裏外的張原正在京城朝陽門外與落第歸鄉的友人依依惜別,帆影遠去後,留下來的十位翰社進士就在附近酒樓飲酒聚談,他們這十人相聚的日子也不會長,因為下月初一,張原和文震孟就要進入翰林院從事史書纂修、誥敕起草以及經筵侍講諸事務;倪元璐和張岱這兩位庶吉士也在翰林院,不過庶吉士還不能算是翰林,庶吉士在翰林院的主要任務是學習,由翰林院、詹事府中學問淵博、官高資深者負責教導他們,學習期限一般為三年,然後進行考核,優者升為翰林院編修、檢討,次者出為給事中、禦史,謂之散館,就是說學成畢業了,庶吉士仕途升遷要比一般進士順利,而且有成為大學士入閣輔政的希望,時人目之為“儲相”,一般外放的進士最多也就四品知府到頂——

而洪承疇、黃尊素、阮大鋮、許觀吉、孫際可、夏啟昌六人在授官外放之前,先要分配至六部、都察院、大理寺、通政司等衙門學習律令、熟悉政務,以及歷練處理實際事務的能力,這叫進士觀政,就是實習,為期三個月,所以張原、文震孟、張岱、倪元璐四人今後兩年還能聚在一起,而洪承疇六人三個月後就要各任一方,只能通過書信聯系了——

午後申時初,張原回到東四牌樓內兄商周祚的四合院,一進垂花儀門,就見景徽站在西廂房台階上,雙手別在背後,笑容可掬,脆聲道:“小姑父,猜猜又有什麽喜事?”小景徽因為叫“張公子哥哥”被母親傅氏訓斥過幾次,現在終於改口了。

張原聽到“喜事”二字心就“怦”的一跳,隨即又明白這不可能,雖然預計澹然是這幾日分娩,但要等到喜信傳來,至少要一個半月之後,說道:“是不是你小姑姑寫信來了?”

“猜中了。”

景徽雙足一蹦,就從三尺高的台階上跳下來,背在身後的手一揚,有一疊信,是澹然寫給兄嫂、景蘭、景微和張原的信,還有張原之父張瑞陽寫給張原的一封信——

景徽喜孜孜道:“小姑姑真好,專門給我寫了一封信,沒和姐姐的信放在一起。”說著把信封亮給張原看,上面寫著“商景徽收”呢。

張原笑,從景徽手裏抽出父親張瑞陽和澹然給他的信,卻聽景徽問:“小姑父是先看小姑姑的信呢,還是先看張老先生的信?”

張原含笑問:“這先後有區別嗎?”

“當然有。”景徽笑眯眯道:“先看張老先生的信是孝,先看我小姑姑的信是愛,張公子哥哥——”,說漏嘴了,趕忙改口道:“小姑父該怎麽選擇呢?”

張原笑道:“小徽這麽一說,嚇得我信都不敢拆了,小徽教我,該如何選擇,才能夠又孝順又有愛呢?”

景徽眨著晶亮的眸子道:“我有一兩全其美之策,我幫你看小姑姑的信,念給你聽,你呢,自顧拆張老先生的信看。”

張原大笑,曲指在景徽嬰兒肥的臉頰輕輕一彈,問道:“你就是想看你小姑姑寫給我的信對吧?”

景徽趕緊點頭,笑眯了眼。

張原道:“不行,我說過了,不得看他人私信,各人有各人的秘密,知道嗎。”

景徽“噢”的一聲,小扇子一般的睫毛忽閃忽閃著,粉嫩的小臉微微泛紅,小姑娘有些害羞了,因為“秘密”兩個字讓她想起六歲時在會稽白馬山亭子裏對張原說的話,她那時說要和小姑姑一樣嫁給張公子哥哥呢,這是她心底的秘密,張公子哥哥答應了她不對任何人說的,張公子哥哥果然很守信用哦——

張原顯然沒注意到小姑娘的羞澀,他立在院中白玉蘭下先拆澹然的信看,信是正月十六寄出的,他去年臘月二十六從京中寄出的信那時還在冰雪路上,這路途遙遠,通信實在是太不方便了,他現在迫切想知道澹然生寶寶的情況,但著急也沒有用,只有等待。

澹然在信裏向張原描述了胎兒在她肚裏踢蹬,說肚子大得好似塞了一個大西瓜在裏面,還說她胖了許多,信寫得很長,滿是將為人母的期待和對夫君的思念——

父親張瑞陽保持著在周王府做掾史長多年的嚴謹,在信裏巨細不遺說家裏的事、陽和義倉的事、翰社書局的事、盛美商號的事,又說山陰附近有多位殷實人家想投靠到張家為奴仆都被他拒絕,鄉鄰與人爭訟請他向劉知縣說情他也一概拒絕——

張母呂氏在信末親筆附了幾句話,說家裏人身體都康健,澹然飲食、睡眠都好,讓張原安心考試。

張原仰望四合院上方的藍天,心道:“母親,兒子已經是狀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