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八六章 好漢不吃眼前虧(第2/4頁)

那仆人答道:“姓姚,乃山陰大姓。”

穆真真心下一驚,姓姚,該不會就是姚鐵嘴的堂兄姚宗文吧,姚宗文是少爺的對頭,若讓姚宗文得知她身份,肯定會為難她爹爹,那就不是賠二十兩銀子的事了,當即使勁一拽爹爹的手臂,大聲道:“爹爹,你明日就要回金山衛的,耽擱不得,趕緊走。”

父女二人往燈市街口就跑,那秀才大叫著要阻攔,被穆敬巖伸手輕輕一撥,就撂倒在路邊,那肥胖婦人更是追趕不上,又不敢再去糾纏那馬車,大哭大叫,罵軍戶無良——

馬車緩緩駛動起來,那個問穆敬巖話的仆人湊頭在車窗邊向車中人稟道:“老爺,那軍漢是山陰人,只不知何故突然就跑了,不然老爺念在同鄉面上為他說句話,那秀才怎敢歪纏他,真是不知好歹,竟敢不來拜見老爺。”

車中人說了一句:“不識擡舉。”放下車帷,馬車行過燈市街,往崇文門去了——

有圍觀民眾問那生員:“華秀才,那軍漢粗魯,追趕不上也就罷了,但那馬車你怎麽輕易放過了,車內是什麽人?”

姓華的生員道:“那是吏科都給事中姚大人,誰敢惹?”

吏科都給事中是科道官的首領,就連六部堂官和閣臣都要曲意結交的,姚宗文以正七品的小官卻隱然是浙黨領袖,原因就在於此,小官能彈壓大官,這也是晚明官場特色,黨爭愈烈,言官職權愈重——

……

穆敬巖、穆真真大步奔出燈市街,繞過順天府貢院,見無人追來,這才放慢腳步,父女二人面面相覷,穆真真忽然笑了起來,說道:“爹爹,那年女兒在嶯山打柴,看到桃樹結了桃子,就摘了幾個,沒想到那桃樹是有主的,主人家的惡狗追著我咬,到了山下都不肯放過我,爹爹趕來,一腳踢飛了那惡狗,馱著女兒大步流星跑了,女兒左小腿肚到現在都能看到幾點犬牙印——對了爹爹,那年女兒幾歲?”

穆敬巖側頭看著女兒,女兒高挑美麗,矯健颯爽,笑道:“那年你八歲,真快啊,轉眼你就十八歲了,可是我們父女還在被人追著跑啊。”

穆真真道:“爹爹現在是總旗官了,比以前在山陰是強得多了,被人追著跑不稀奇,前年少爺在南京國子監也被人追著跑,我和少爺還躲在橋底下呢。”想到那事,穆真真又笑了起來。

穆敬巖忙問究竟,穆真真便一五一十說了,穆敬巖大笑道:“痛快,痛快,介子少爺好手段。”又道:“待我在衛所再打熬幾年,升到百戶就好了,百戶就不再是兵勇,而是低級將官了,介子少爺給了我一條路,讓我有了盼頭念想,日子不再是在山陰時那樣毫無希望。”說這話時,這黃須大漢仰天籲了一口長氣。

穆真真也覺得日子很有盼頭,卻道:“爹爹,你在邊衛千萬要保重——”

“邊衛可不是保重身體之地。”穆敬巖笑著打斷女兒的話,“我從軍就是去搏命,不搏命如何能得升遷,介子少爺說不出三年遼東就有大的戰事,我就盼著那一天,杜參將原是遼東總兵,熟知遼事,只要遼東開戰,朝廷肯定要重用杜參將,那我也有了用武之地——真真放心,你爹現在弓馬嫻熟,延安衛武藝強過我的並不多,去年追擊套寇,我一人射殺二敵,搠死一敵,以斬獲三顆首級為頭功,讓了一顆首級給杜參將的一個親信——”

暮色中,父女二人回到東四牌樓商氏四合院,穆真真將燈市街的事向張原說了,又道:“少爺,婢子和爹爹就這樣跑了是不是不大好?”

張原笑道:“當然要跑,難道還等著被訛詐。”又道:“那馬車裏會是姚宗文嗎,那倒真是巧了。”

這只是件小事,張原並未在意,他現在的心思在東宮,等著那巨石落水激起的滔天波瀾——

……

五月初一,張原照常去翰林院喝茶、看邸報、做筆記,這日給庶吉士講課的是詹士府左春坊左贊善徐光啟,講的是《甘薯疏》,徐光啟希望庶吉士能有務實之學,庶吉士在翰林院的學業很輕松,除了練習書法外,每月只須按命題交呈內文三道、詩三首即可,當然,上課是每天要上的,所授課業不專限於四書五經,只要與國計民生有關的學問都可以講——

庶吉士制度是為了培養平章軍國的高級官員,所以很重視實際政務,但在以往,實務之學還是很少有人講,因為負責庶吉士教育的教官本身就是沒有實際施政經驗的翰林院和詹士府的詞林官,學識是很淵博,人品也好,但就是講不來經世致用之學,就是講也是很迂闊空泛的,承平之時無所謂,但當此災荒遍地、危機四起之時,空談道德文章哪裏有薄薄一冊《甘薯疏》有用,可翰林院學堂裏的這些庶吉士顯然對徐贊善講《甘薯疏》不以為然,便有庶吉士借孔子的“吾不如老農,吾不如老圃”來抗議徐贊善給他們講這些農書,徐光啟道:“諸位皆是天下英才,乃以為此是無謂之事乎?國家典章制度,必考其詳,治亂安危,必求其故,安常處順,通變達權,皆是諸位需要學習的,政事一途豈詩文能概括?此次殿試,皇帝欽點的狀元策文不正是因為關心時務並有創見才能脫穎而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