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八九章 裂痕

陜西道監察禦史劉廷元是浙黨黨魁,經歷了三次京察,在波譎雲詭的李三才案、熊廷弼案、韓敬狀元案中,可謂久經考驗,黨爭經驗豐富,對人性、世情看得很透,說道:“張原現在名聲正佳,甫入京就為山東災民請命,又在科舉舞弊案中博得了京城士庶的普遍同情,裏坊中人都說本來會元也是張原的,被舞弊案搞沒了,張六元只剩張五元,使得本朝少了一祥瑞,讓人遺憾,現今玉河北橋之風波已經傳揚出去,世人大多先入為主,若我們辯駁,在張原名聲氣勢正盛之時,只會反汙了自己,這種事已經說不清了,只會把自己越抹越黑,又不能把張原下到刑部嚴刑拷打讓他招供——”

鄭養性惱道:“如此說我們就眼睜睜看著姚給事受屈,卻拿張原毫無辦法了嗎!”

劉廷元道:“辦法當然有,那就是轉移視線,這也是張原在橋頭使用的,我們現在還施彼身,明日聯合幾名給事中、禦史再次彈劾吳道南,這吳道南臉皮也真是厚,前次劉文炳、周師旦、李嵩等台垣官輪番彈劾,他卻只在家蟄居了兩日就又入閣辦事了,會試兩樁舞弊案,還有以前的順天府舞弊案,吳道南身為總裁,豈能責任,定要逼得他致仕,吳道南是東林黨人最後的倚仗,也是張原的座師,只要他一走,那姚兄這事也就不算什麽了,彈劾吳道南正可為姚兄解圍,至於張原,可借冰河說彈劾他,這是蔑視天命和禮法、致君主怠政、讓群臣推諉罪責的歪理邪說,方閣老對張原的冰河說就很不滿——”

禮科都給事中周永春點頭道:“方閣老曾讓張原刊刻廷策時把冰河說刪去,張原竟然拒絕了。”

刑部郎中胡士相道:“方閣老對冰河說不滿,但皇帝顯然很欣賞冰河說,不然也不會欽點張原為狀元,以此來彈劾張原歪理邪說只怕根本沒用,皇帝來個留中不發,我們是無可奈何。”

劉廷元道:“不要指望一彈劾就能讓張原免官解職,張原是新科進士,自太祖高皇帝以來,朝堂對新科進士比較優容,張原雖已授官,但與那些觀政進士也還是一樣的,觀政進士的主要職責是學習各種律令條例、熟悉政務、協助官員辦理庶務,卻不用僉署文案,也就是說不必對行政失誤負責,現在彈劾張原起不到實際作用,他有擋箭牌——”

鄭養性插話道:“既然沒用,為何又說要彈劾他?”

劉廷元道:“張原在翰林院是養望,詞林官最重聲譽,以冰河說為歪理邪說來彈劾他,不管皇帝是下詔溫慰張原還是留中不發,都可坐實張原冰河說是蔑視天命、諂媚君上,乃是佞臣,一旦形成輿論,張原在京中就待不下去,到明年就可借京察之機將其貶出京城。”

姚宗文補充道:“張原去年在杭州還曾訛詐了徽州富商汪汝謙的一座園子,這事亦可彈劾。”

劉廷元皺眉道:“據我所知,那園子是張原向汪氏典來的,汪氏賠償給張原的銀子也被張原捐給了杭州養濟院,這事不好指責。”又道:“不要急著打擊對手,要抓住真正的破綻,不然易被對手反擊。”

姚宗文臉色剛有點正常,被劉廷元這麽一說,臉又漲紅了,說道:“張原那是以勢壓人,不然汪氏怎會賠銀又典園。”

劉廷元道:“先專攻一點,看事態進展再決定下一步。”

齊黨首領周永春一直沒怎麽說話,從姚府出來後連夜又去見禮科給事中亓詩教,這兩位山東老鄉談得當然更交心,亓詩教是方從哲的門生,是反東林的急先鋒,萬歷四十一年曾上疏抨擊顧憲成“大開奔競之門,廣布招搖之令,橫行籠罩之術”,使得“無識者誤墜其術中,不肖者願歸其幕下”,更“依附名流,交納要津,夤緣權貴,布散黨與。羽翼置之言路,爪牙列在諸曹,機關通於大內,內閣任其指揮,冢宰聽其愚弄,總憲繇其提掇”,攻擊東林黨為了獨掌朝廷大權排除異己,使得朝野上下“但知有東林而不知有皇上”,措詞極其嚴厲,難免誇大其詞,與東林人是水火不容,但亓詩教這個人有個優點,對鄉梓十分照顧,去年山東旱災,他特意回了一趟山東,看到家鄉嚴重的災情他是心急如焚,回來接連上書請求皇帝下旨蠲賦賑災——

聽了周永春說了姚府之行的經過,亓詩教道:“我一直對張原去年聯絡諸生上書為山東六郡請求賑災心存好感,那個繪《饑民圖》的青州舉子陳其猷曾來拜訪我,說起張原其人,陳其猷很是敬佩,說張原博學多才、關心民生疾苦,陳其猷與張原同行半個多月,張原談論的最多不是如何科舉高中,而是各地災情和流民的困苦,張原不是空談泛論,每到一地就上岸詢問,並作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