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九五章 昏招

刑部郎中胡士相、員外郎勞永嘉等人提審張差數次,也動用了刑具,但張差翻來覆去只說是來京申冤誤闖入宮的,供詞中還夾雜著一些吃齋討封、吃穿俱有的瘋話,本次奉旨再審梃擊案的以浙黨官員為主,浙黨與外戚鄭氏關系最密切,當然不願讓梃擊案牽連到鄭氏,張差這樣的供詞對浙黨胡士相等人而言當然是正中下懷,於是寫成再審案卷上呈皇帝,只要大理寺復核無誤,都察院沒有異議,那麽一場轟動朝野的梃擊大案就可了結,豈料就在這當口,提牢主事王之寀卻當堂展示揭帖要翻供!

晚明黨爭主要集中在京城各衙門,每個衙門既有東林官員也有三黨官員,就如刑部,刑部郎中胡士相、嶽駿聲、員外郎勞永嘉等人屬三黨,而刑部員外郎陸夢龍、主事傅梅、王之寀屬東林,現在東林官員王之寀提出翻供,牽扯出內官太監,明顯是要把矛頭指向鄭貴妃,也隱然威脅到三黨官員——

胡士相、勞永嘉等人表示他們奉旨查案,再審結果已經呈遞上去,皇帝尚未批復,他們不能繼續審下去,除非皇帝另有旨意要求會審,胡士相等人雖然惱恨王之寀橫起事端,卻並不能阻止王之寀把揭帖呈上去,王之寀是刑部提牢主事,只要是刑部案子,自有他的發言權。

當日下午,王之寀的揭帖送到了內閣,方從哲、吳道南兩位輔臣看罷揭帖都是暗暗心驚,梃擊案果然不能善了啊,事關重大,方、吳二人票擬由都察院、大理寺派人與刑部官員一道重審梃擊案,傍晚時就送司禮監由皇帝聖裁——

司禮監掌印李恩看了揭帖後背脊生寒,梃擊案案子果然牽涉到內官了,不敢讓揭帖留在司禮監過夜,立即親自送往啟祥宮,次日一早又讓司禮監的兩個典簿去啟祥宮前候旨,看萬歷皇帝有沒有批復,兩個典簿等到巳時初,捧回來幾份批復的奏章,其中沒有王之寀的那份揭帖,李恩就知道萬歲爺又要留中不發了——

萬歷皇帝對王之寀的揭帖留中不發,但揭帖的內容卻已流傳開來,官員們議論愈發激烈,在王之寀呈上揭帖後的第三日,即五月二十四日,戶部浙江司署郎中事陸大受上疏提出三個疑點,質疑張差既然招認了有太監找他,那麽該太監是誰?招認曾到京城一座大宅,那麽此宅在何處?招認有太監慫恿其闖宮,這個太監又是誰?疏中又影射鄭貴妃一黨為此案的主使者,順帶將涉案的浙黨言官以包庇的罪名推到鄭貴妃一黨,等於將朋黨之爭的性質轉換為國本之爭,使東林黨得以借擁立太子的名義以打擊對手——

同一日,陸大受的同年、戶部主事張庭,也上疏稱“太子之勢,危於累卵,君側藏奸,上下蒙蔽”,懇請皇帝下旨讓九卿科道三法司會審此案,使東宮得安穩。

雖然上疏力主會審的只是三個東林黨官員,但這也是京中官紳士庶的普遍呼聲,上疏的東林官員們還算克制,並沒有明指鄭貴妃、鄭國舅是梃擊案的幕後主謀,只是暗示、影射而已,但市井裏坊的百姓卻是有什麽說什麽,外戚鄭氏密謀害死太子要奉福王為儲君的傳言甚囂塵上,在京城大街上隨便一走就能聽到這樣的言論,鄭國泰雖是五大都督府之一左軍都督府的左都督、其子鄭養性也是羽林衛千戶,權勢不小,但遠遠達不到鉗制言路、讓百姓閉嘴的地步,能做的只有也放出流言,以流言對抗流言,說案犯張差翻供完全是出於刑部主事王之寀的教唆,王之寀從張差此前的口供中獲知了內官龐保、劉成的姓名,因此教唆張差說出“打得東宮吃亦有穿亦有”這些話,王之寀身為刑部官員,臨案枉法,罪大惡極——

京中輿論激烈紛紜,負責復核梃擊案案的大理左少卿王士昌和負有監督之責的都察院右都禦史張問達承受了很大的壓力,五月二十六日,王士昌以主管司法的身份上疏曰:“宸居何地?主器何人?張差何物?敢於持梃突入,如履無人之境,籲,可懼哉。”也要求將此案詳加審問——

王士昌屬浙黨,浙黨的人附議東林王之寀、陸大受等人的奏疏極是耐人尋味,這表明朝野關於查明梃擊案真相的呼聲高漲,身為大理寺堂官的王士昌頂不住壓力,為了撇清自己,將責任推給刑部,其中或許還有鄭國泰的授意,鄭國泰已與妹妹鄭貴妃取得聯系,鄭貴妃斷然否認與此案有關,所以鄭國泰也要求嚴查此案好還鄭氏清白,卻不知道他們已陷在東林黨人布置的陷阱中,愈是掙紮愈是陷落,木炭是越洗越黑、茅坑是越掏越臭——

還是萬歷皇帝淡定,對那些奏疏置若罔聞,一概留中不發,但很多事並非皇帝留是不發就能消弭的,都察院、大理寺、刑部行動起來了,大理寺以刑部上報的梃擊案再審結果有漏洞、犯人口供前後不一為由,要求刑部重審,於是三法司把萬歷皇帝撇在一邊,命胡士相、勞永嘉、趙會禎、陸夢龍、傅梅、王之寀及鄒紹光七人再次審訊張差,都察院堂官張問達、大理寺堂官王士昌、刑部堂官李鋕旁聽監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