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九六章 暴死

鄭國泰的倉促自辯,好比一塊靶牌升起,立即引來台垣官兇猛的攻擊,東林黨的官員當然是此次攻擊的主力,除浙黨外,齊黨、宣黨、楚黨也有言官抨擊鄭國泰,三黨並非鐵板一塊,在強大的輿論壓力下,他們還是急於撇清自己的,這些官員通過此案已知太子地位難以撼動,如今萬歷皇帝年老多病,不借此案表態擁護太子更待何時?

只有浙黨首領劉廷元依然堅守陣地,他寫了一份頗為有力的反駁奏疏,從案犯張差供詞前後不一入手,張差起先招供是柴草被本鄉李萬倉、李自強強買不成燒毀,因為二李有龐保、劉成這兩位內官做靠山,張差在當地告狀不成反遭拘押,所以瘋瘋癲癲來京,這與薊州知州戚延齡報上來的調查情況相符,從這份供詞來看,二李和龐、劉二人是張差的仇人,但張差後面的供詞突然翻供說是二李將他舉薦給龐、劉二人,這分明是有意陷害,把自己的仇人一起牽扯進梃擊大案中,劉廷元認為張差翻供是出於刑部主事王之寀的教唆,要求對張差動大刑,並審查王之寀——

劉廷元這份奏章辯駁可以說是比較犀利的,奈何鄭國泰沉不住氣跳出來自辯,這下子成了眾矢之的,劉廷元的奏疏也就無人關注,而且劉廷元未能解釋張差既是瘋癲之人為何能輕易闖入慈慶宮,所以主持初審和再審的浙黨官員陷入了極為尷尬的境地,被京中百姓唾罵,劉廷元、胡士相等人必須有所行動、必須要反擊,否則他們將難以在京中立足——

六月初二傍晚,刑部郎中胡士相與當日輪值的主事鄒紹光提審張差,既然王之寀可以秘密審問張差,身為梃擊案主審官的胡士相又為何不能,提牢主事鄒紹光命獄卒給張差戴上八十斤重的木枷站著受審,不許坐下、躺倒,否則就用竹荊抽打,邊上卻又放著香噴噴的米飯和燉肉,只要張差如實招供,就給他卸枷,讓他吃飯食肉——

肩頸戴著八十斤重的木枷站立受審,又是這六月酷暑天,不須兩刻時,張差就全身大汗淋漓,在刑部大牢關押了半個月,三天兩頭受審用刑,身體已然虛弱,有氣無力地叫道:“先卸了枷,卸了枷小人就招供。”

胡士相一拍驚堂木,喝道:“速速招認,王之寀是如何教唆你翻供的。”

張差扛著木枷兩腿打抖,吃力地道:“先卸枷,讓我吃塊肉,我就招供。”

提牢主事鄒紹光把一個獄卒叫過來耳語幾句,那獄卒便用筷子夾了一塊油滋滋的好肥肉伸到張差嘴邊,張差張嘴來迎,那獄卒卻又把肥肉挪到另一邊,急得張差轉動著脖子叫著:“別動別動——”

筷子那端的肥肉果然凝定不動,張差覷準了,伸長脖子一口咬上去,以為這下子咬個正著了,不料那獄卒手臂一縮,“嘎嘣”一聲,上齒咬下齒——

獄卒高高夾著那塊肥肉,斜睨著這個時而瘋傻時而清醒的犯人,說道:“趕快如實回答老爺們的問話,才有肉吃。”

看得著吃不著,難受啊,張差咽著口水,問:“李萬倉、李自強他們兩個抓來了沒有?”

胡士相立時察覺此話有隱情,即問:“他二人平日是如何欺壓你的,你都說說。”

張差一屁股坐在地上,叫道:“我不說,我只要吃肉。”

“站起來回話!”

一左一右兩根長長的竹條立時抽擊下來,張差吃不住痛,勉強又站了起來,對堂上胡士相等人憤恨道:“你們都不肯為我申冤,我就是拼死也不招。”

胡士相放緩語氣道:“張差,你把李萬倉、李萬強如何欺壓你,你又如何想要報復、想要申冤都與我說,本官定為你作主伸冤。”

木枷愈發沉重了,張差踉蹌了一下,穩住道:“把他兩個抓來與我一道審,一道審——”突然蹲下身子叫道:“肚子痛得狠!”

此犯著實奸猾,胡士相怒道:“左右,竹笞二十再問他話。”

竹條還未抽下去,張差已經滾倒在地,翻滾得幾下,兩腿漸漸伸直,任憑竹條“啪啪”抽擊在身上也是一動不動。

邊上一個老吏見犯人模樣不對,急忙制止獄卒繼續竹笞,上前細看,卻見張差嘴角溢血,面色青白,老吏翻看犯人眼皮,又號脈,然後起身對胡士相叉手道:“胡大人,犯人死了。”

“啊!”胡士相、鄒紹光二人大驚失色,一起下堂來看,張差已經沒有了心跳和呼吸,死得直挺挺了。

鄒紹光驚道:“八十斤重枷才戴上沒半個時辰,竹笞不過十余下,怎麽也不至於致他死亡啊。”

當堂用刑致犯人死亡,這個罪責不小,而且若是一般犯人也就罷了,這個張差卻是梃擊案的要犯,突然暴死,朝野士庶定會猜疑是胡士相等人故意毀滅人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