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九七章 公主的腳印

鄭貴妃待朱常洛離了啟祥宮後,又向萬歷皇帝哭訴道:“皇上,這要是把龐保、劉成交出去受審,天知道那些外臣會怎麽教唆編排臣妾,臣妾一族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萬歷皇帝道:“誰說要把龐、劉二人交出去受審?”

鄭貴妃鬢釵不整,臉上脂粉雜著淚痕,疑惑道:“皇上不是答應哥兒拿問龐保、劉成嗎?”

萬歷皇帝道:“是答應了,但朕沒說要送到宮外審訊,朕只讓三法司在文華門前審問龐、劉二人,還要命司禮監的人在旁監督,豈容外臣編排你。”

鄭貴妃這才安心,拜謝皇上寬容恩寵。

六月暑天,外面赤日炎炎,高廣軒敞的啟祥宮後殿卻是清涼舒爽,萬歷皇帝讓鄭貴妃在他身邊坐下,端起龍苑報春茶抿了一口,對鄭貴妃道:“阿秀,你以後對哥兒要和善一些,哥兒別無長處,勝在仁孝。”

鄭貴妃辯道:“臣妾何時對哥兒不和善了,難道皇上還在疑心臣妾?”

萬歷皇帝微笑道:“你是何等聰明的人,怎麽會派個半瘋半傻的人去闖東宮。”

萬歷皇帝這話雖是在為鄭貴妃開脫,但在鄭貴妃聽來卻很是刺耳,不悅道:“皇上此言何意啊!”

萬歷皇帝道:“別無他意,朕只是要讓你明白,哥兒的儲君之位誰也不能動搖,不然會生大亂,洵兒在洛陽也很好,安安穩穩做他的福王,不用多操心,你也看到了,朕當這個皇帝其實並沒多少快活,還好遇到了你——”說著,輕輕撫了撫鄭貴妃的手背,略有些浮腫的大臉顯現溫柔神色。

鄭貴妃幽幽嘆了口氣,當年洵兒出生時,皇上曾向她許諾立洵兒為太子,但隨即被外廷大臣察覺苗頭,要求冊立皇長子為太子的奏疏如雪片般飛來,慈聖皇太後那邊也支持立朱常洛,皇上想盡辦法拖了十幾年,最終還是扛不住來自太後和外臣兩方面的壓力,只有立朱常洛為太子,洵兒不得不就藩洛陽——

時勢如此,想要易儲已無可能,鄭貴妃算是死了心了,說道:“皇上的恩龐,臣妾豈有不知,只是洵兒自前年離京,我們母子已有兩年多未曾相見,臣妾是日夜思念,時常落淚。”

萬歷皇帝寬解道:“當年母後也很思念我弟潞王,卻也不能想見就見,祖制如此啊。”

西暖閣外的庭院陽光熾熱,恩愛三十余年的萬歷皇帝和鄭貴妃二人坐在閣中長窗下,望著庭院邊那兩株古柏鋪展出的濃蔭,久久不語,大明朝這一對最有權勢、最尊貴的人此時與那些為兒女煩惱的尋常老夫婦沒什麽兩樣。

……

六月初六,北京習俗管這一天叫天貺節,這日民眾汲井水做醬醋、浸瓜茄,又將衣物在烈日下曝曬,俗語有雲“六月六,雞子要曬熟”,這日的陽光是最熾烈的,皇宮內府也把列朝實錄和列朝禦制文集鋪在烈日下曬——

翰林院這日也在曬書,張原、周廷儒幾個年輕翰林跟在侍讀學士郭淐身邊幫忙整理晾曬典籍,大約巳時初刻,忽有內侍來傳旨,皇帝要在慈慶宮召見內閣輔臣、六部五府堂官以及科道官,翰林院除堂官外再著兩名修撰前往,以備修書撰史——

郭淐驟聞諭旨,驚惶失措,他在翰林院十幾年,從未有過皇帝召見之事,只從實錄中知道皇帝上一次召見大臣申時行、王錫爵、許國、王家屏是二十六年前的事,張原在一邊道:“郭學士,皇帝召見定是為梃擊案之事,郭學士趕緊去吧。”

郭淐慌忙整理冠帶,叫周延儒和張原隨他一起去,周延儒是去年升任翰林院侍講的,原先也是修撰,熟知文翰制度,郭淐年老乘轎,張原、周延儒二人步行,從東安門入皇城,在宮城東華門外稍等了片刻,六部五府的堂官基本到齊,便有內侍出來引導眾官入東華門,來到慈慶宮大門外。

慈慶宮現在非復梃擊案前無人把守的樣子,而是警衛森嚴,內閣首輔方從哲、次輔吳道南,以及諸給事中已經先到了慈慶宮外,外臣們個個神情激動,皇帝已經幾十年沒召見過大臣了,上次傳臚大典只是過了一下形式,這回是真正的召見文武群臣,真可謂是四十年來未有的盛事啊,雖然眾官都知道皇帝此次召見定與梃擊案有關,算不得什麽喜慶之事,但不管怎麽樣,皇帝肯出來視朝那就是國家百姓之福。

眾官分班列隊,方、吳兩位閣老在前,由司禮監的太監引導進入慈慶宮大門,過二門,直到穿殿的階墀下,卻見頭戴通天冠、身穿玄衣黃裳的萬歷皇帝已經在穿殿左門柱下西向而坐,皇太子朱常洛戴翼善冠、穿盤領窄袖赤色袍,立在萬歷皇帝右側,朱由校、朱由楫、朱由檢、朱徽嫙這四個皇孫、皇孫女並排立在左階下,都穿戴著皇室燕弁服,端端正正站在那一動不動,神情顯得有些緊張,尤其是六歲的朱徽嫙,小嘴緊抿,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一群官員快步走近,她都要嚇得哭起來了,她因梃擊案受了驚嚇,當夜就生病了,這兩天才好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