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九九章 私欲

孫承宗微笑道:“殿下莫要心慌,不知道的就說不知道,知道的就回答,即便是回答錯了也無妨。”

孫承宗黑臉大胡子,神情不怒自威,讓朱由校瞧著有些畏懼,這時見孫承宗和顏悅色說話,這才稍稍心安,應了一聲:“是,孫先生。”

孫承宗便又問:“殿下《千字文》念到了‘景行維賢’,可知‘景行維賢’四字是何意思?”

朱由校下意識地又把腦袋轉向鐘本華,鐘本華道:“哥兒只把平時學到的向孫先生、周先生、張先生說就是了,說錯了也不妨事,不要緊的,盡管說。”

朱由校想了想,答道:“景行維賢的意思是說品行高尚、行事光明正大才是賢者。”

孫承宗誇獎道:“殿下說得很對,‘景行維賢’下面一句是‘克念作聖’,意思是克制自己的私欲才能成為聖人——”見皇長孫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麽,便道:“殿下有何話說,盡管講。”

朱由校壯起膽問道:“孫先生,私欲是什麽?”

皇長孫果然好問啊,“私欲”二字要說得深入淺出讓一個剛啟蒙的孩子聽懂可不是那麽容易的事,孫承宗答道:“私欲就是一個人的種種私心雜念,私心雜念多了,就妨礙我們領悟天理和宣揚道義——殿下聽明白了嗎?”

朱由校搖頭,老老實實答道:“沒聽明白。”

孫承宗眉頭微皺,他在中進士之前也曾在幾個高官府中教導其子弟,但那些子弟都已經通讀了四書五經、悟性也好,並不需要從最基本的義理教起,眼前的皇長孫其實更需要社學裏的蒙師來教,不過能被選為東宮講官那是極大的榮譽,社學蒙師哪有這個資格,孫承宗思索著怎麽才能讓皇長孫明白何為私欲,沉吟了一下,問道:“殿下平日喜歡做些什麽?”

朱由校遲疑了一下,還是很誠實地答道:“我喜歡做木工活。”

孫承宗無語了,他本來以為皇長孫會回答喜歡遊樂玩耍、鮮衣美食,那他就可以說那些就是私欲,可皇長孫卻回答喜歡做木工活,這可難辦,你不能說做木工活是私欲啊,那可是普天下木匠賴以謀生的技能,可一個尊貴的皇室繼承人卻說喜歡做木工活,這可讓人怎麽說!

朱由校見講官孫先生為難了,說道:“孫先生,私欲是否就是指我很想做卻有人要管著我不讓我做的那些事?”

孫承宗如釋重負道:“殿下說得是,譬如殿下想做木工活,這對殿下而言是不妥當的,就不應該做。”

朱由校道:“可是我就喜歡做,孫先生,這怎麽辦?”

孫承宗道:“這就是景行維賢、克念作聖這八個字所要教導的,有些我們喜歡做卻又是不大好的事我們就要克制,這樣才能成聖成賢。”

朱由校卻問:“為什麽要克制?為什麽要成聖成賢?”

孫承宗額角有點冒汗了,答道:“私欲不加以克制就會危及自身和他人,而聖賢的言行則是立世之基,這世上若沒有聖賢、沒有聖賢留下的學問,那就好比天上沒有太陽一般,全是漫漫黑夜,這豈不可怕。”

豈料朱由校脫口道:“那到處點起燈來也很好玩。”

這簡直是晉惠帝“何不食肉糜”的翻版啊,坐在一邊的張原心裏暗笑,孫承宗臉色就沉下來,嚴肅道:“沒有太陽,五谷不能生長,百姓不能耕織,食物、衣裳一概沒有,殿下以為這很好玩?”

聽孫承宗語氣嚴厲,朱由校不敢正視,低下頭去說了一句:“孫先生,這不是打比方嗎。”

張原嘴角噙著笑意,心道:“要當小木匠的老師並非易事,小木匠其實是很聰明的。”

孫承宗覺得自己被皇長孫繞進去了,哭笑不得,說道:“雖是譬喻,但聖賢之於國家百姓,無異於太陽之於萬物,沒有太陽,萬物不能生長,就只有黑暗和死亡,沒有聖賢,民眾就沒有指引,言行就會混亂,種種悖逆詐偽、奸邪淫盜就會迅速滋生,四民淪為禽獸、乾坤化為地獄,比之沒有太陽尤為可怕,殿下知之乎!”

朱由校聽孫承宗說得這般嚴重,哪敢再有異議,唯唯稱是。

孫承宗也覺得皇長孫年幼,現在和他說天理、道義沒什麽用,還是先教他識字、練習書法為好,等念完《千字文》開始讀四書時再慢慢解釋、引導,於是和周延儒、張原議定,由周延儒和張原二人把剩下的《千字文》教完,他則進講《通鑒綱目》,讓皇長孫明白前代興亡事實,三位講官輪流來教,每人一天,每日上午要督促皇長孫先讀《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各三遍,然後教新課,午前再臨摹大字帖六十字,下午溫習上午學的新課,再臨摹法帖一百字,最後半個時辰由講官提問或答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