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延儒徐徐道:“請殿下將《大學》第一章讀三遍。”

不料朱由校卻道:“周先生今日不問上回張先生教了些什麽了嗎?”問這話時眼睛看著書本。

就好比一個巴掌冷不丁抽過來,周延儒來不及閃避,都能感覺到臉頰火燒火燎的痛,呼吸驟然急促,勉強鎮定下來,解釋道:“殿下,小臣非是——”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

朱由校根本不聽周延儒的解釋,謙卑稱臣也沒用,自顧捧起書來大聲念誦,身後的小高跟著小聲念誦,這《大學》第一章不過兩百字,三遍念下來也不須半刻時,念完之後朱由校又板著臉一聲不吭了,他雖是十二歲的少年,但尊貴的身份擺在那裏,這樣冷然無語的樣子還是很讓其他人感到心慌和壓抑的——

周延儒臉頰的灼熱感漸漸消退,心想少年人正在的氣頭上,還是暫不要解釋,現在就是解釋皇長孫也聽不進去,只會火上澆油、適得其反,沉默了一會,翻開四書,說道:“今日開講大學第二章,我念一句,殿下跟著念一句。”

朱由校並不象往常那樣答應一聲“是”,而是坐在那裏默不作聲。

周延儒提高聲音道:“殿下聽到我說話沒有?”

朱由校回答道:“周先生,我有一話說。”

周延儒心道:“只要你肯開口就好,我知道你心裏到底是何想法才好解釋、開導。”溫言道:“殿下請講。”

朱由校道:“周先生第一次給我講《大學》時曾背誦了一遍,當時我是對著書看的,發現周先生漏了一個字,第二天說給張先生聽,張先生教導我說周先生這是小錯誤,是無心之失,應該寬容,而周先生呢?哼哼——”朱由校都不屑往下說了。

少年朱由校的這些話等於又是一記耳光,周延儒年輕白皙的臉龐霎時又漲得通紅,起身分辯道:“殿下請聽我一言——”

朱由校板著臉道:“周先生,我出閣讀書機會難得,不要說廢話,請講課吧。”

周延儒沒想到這位看著有些呆傻的皇長孫竟然句句刺人,就和方才張原在前殿對他那樣,這讓周延儒如何受得了,今日必須要把事情說清楚,不然他哪有心情講課,說道:“殿下,學習必先誠心,殿下既對我存了偏見,那我講什麽殿下都聽不進去,我必須向殿下把事情說清楚,然後再講課——”

朱由校左右看看,主敬殿上除了他和周延儒,只有鐘太監和小高,這兩個人都是幫著他的,便幹脆道:“周先生明白就好,我就是不愛聽你講課,你說什麽都沒用。”

鐘本華一直在看戲,這時出聲責備道:“哥兒,不得對周先生無禮。”語氣卻簡直是溫和。

周延儒居高臨下看著皇長孫,沉聲道:“這就是殿下的尊師之道嗎!”

朱由校怕皇祖父、怕爹爹、怕鄭貴妃、怕西李,可不怕周延儒,當下來了一句更狠的:“周先生,你人品學問遠遠不及張先生,我看你象是個奸臣。”

“奸臣”一詞是朱由校上次聽皇祖父罵那個禦史劉光復說的,感覺很犀利,所以今日果斷用到周延儒頭上,把周延儒氣得渾身發抖,皇長孫把話都說到這般地步了,他再想忍辱負重也不可能了,罵他是“奸臣”,這誰受得了!

“啪”的一聲,周延儒將手裏的書丟在書案上,拂袖大步而去,鐘本華叫著“周先生,周先生”追上去想要挽留,周延儒頭也不回,一徑去了,可見羞憤已極。

朱由校這時害怕起來了,臉色有些發青,問鐘太監:“鐘師傅,周先生會不會去爹爹那裏告我的狀?”

鐘本華急命幹兒子小高躡著周延儒的行蹤,看周延儒往哪裏去的?

高起潛飛跑著出去,不到半盞茶時間就跑回來了,用袖子擦著汗,臉有喜色,稟道:“哥兒放心,周講官往東華門去了。”

朱由校這才稍稍放心,卻又問:“他會不會是回去寫了奏疏來罵我?”

鐘本華料想周延儒無顏把方才哥兒譏諷他的那些話告訴千歲爺,因為不管怎樣,他這個東宮講官已經是當到頭了,事情若鬧大對他名聲只有更糟,安慰道:“哥兒莫怕,周講官不會再來了,今日之事你也莫要對他人說起。”

朱由校連連點頭:“我知道,我不說——小高你也不許說。”

高起潛又抹了一把汗,應道:“小的如何敢亂說。”

朱由校問:“鐘師傅,若爹爹問起周先生怎麽走了,我該怎麽作答?”

鐘本華道:“哥兒就推說不知何故,讓我來回答就可以了。”

朱由校喜道:“謝謝鐘師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