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〇六章 酥油泡螺

客印月手捧漆盒,腰肢微扭向張原見禮,六歲的朱徽嫙也跟樣向張原行了一禮,張原趕忙還禮,心想這小女孩與他初次在觴濤園見到的小景徽差不多大,但沒有景徽靈秀活潑,身子骨也弱,不過神態倒也憨稚可愛。

朱由校眉開眼笑介紹道:“張先生,這是客嬤嬤,客嬤嬤去年就見過張先生,張先生還記得嗎?”

客印月算是老相識了,張原微笑道:“朝陽門外東嶽廟,怎不記得,那日殿下何故大笑?”

朱由校那天在馬車裏仗著張原不認識他故意笑得很瘋,這時有點不好意思了,說道:“就是見到張先生心開嘛,三位講官就張先生和我有緣,其他兩位此前都沒見過。”見張原注目他妹妹朱徽嫙,便道:“張先生,這是我妹妹朱徽嫙,今年六歲。”對妹妹朱徽嫙道:“小嫙,你怎麽跟到這裏來了,這可是我讀書之處,你不能在這裏捉迷藏。”朱徽嫙最愛玩的遊戲就是捉迷藏,而且是喜歡躲起來,讓哥哥們找她。

“不捉迷藏。”朱徽嫙搖頭,看著客印月手裏的漆盒。

朱由校大笑起來,說道:“我知道了,這漆盒裏裝的是酥油泡螺對不對?”

朱徽嫙奶聲奶氣地“嗯”了一聲,她最愛吃酥油泡螺,但太醫院的醫官說不能多吃,多食會拉肚子,所以朱徽嫙雖生在皇家,也還是一副很饞的樣子,和尋常人家的小孩子沒什麽兩樣。

朱由校道:“小嫙都跟到這裏來了,總得讓小嫙吃一個,張先生也一起吃些。”覺得應該征求一下客嬤嬤的意見,便對客印月道:“嬤嬤,好不好,讓張先生也一起吃?”

客印月不知為什麽臉泛紅潮,好似三月桃花,含嗔道:“你是主子,當然你作主,問我一個奶娘做什麽。”捧著漆盒向偏殿行去,朱徽嫙趕緊跟上,酥油泡螺在哪裏,她就跟到哪裏。

張原對朱由校道:“殿下吃點心去吧,我不吃,有杯茶即可。”轉身走到殿廊另一邊與鐘本華、魏進忠說話,還沒說得幾句,朱由校過來了,身後的客印月捧著那個蓋子打開了的漆盒,裏面盛的就是酥油泡螺,有粉紅、純白兩色,紋路如螺螄一般,甜香撲鼻——

“張先生、鐘師傅、魏伴伴,都請嘗嘗。”朱由校很是熱情。

張原熟讀《金瓶梅》,記得西門慶就愛吃這種酥油泡螺,喜好美食的大兄張岱也曾對他說起蘇州富貴人家有一種帶骨泡螺,以乳酪和蔗糖霜熬制而成,乃是天下至味,當即說了聲“多謝”,伸手拈起一塊酥油泡螺,入口便融,味道香美至極,忍不住贊道:“真是佳味!”

鐘本華恪守本分,不品嘗這美味,魏進忠也就不敢伸手,朱由校請張原再食一塊,這才回偏殿享用去。

鐘本華含笑道:“張修撰教哥兒不到一個月,哥兒就對你既尊敬又親密,雜家教了他一年多——”自己先笑了起來。

張原笑道:“外來的和尚好念經嘛。”

魏進忠奉承道:“我等下人如何比得張先生,張先生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

閑話一回,一個甲字庫的內侍來找魏進忠有事,魏進忠便去偏殿向朱由校說了一聲,匆匆去了。

鐘本華這才對張原說些機密事,壓低聲音道:“自上回梃擊案後,鄭貴妃對千歲爺的態度從冷淡和挑剔變為熱情奉承,甚至是巴結,不時派人給小爺送來金銀珠寶和精食美饌,這酥油泡螺就是鄭貴妃的長春宮內侍制作的,比慈慶宮做的更美味,當然,長春宮送來的食物和用具我們都會仔細檢查,但數日前鄭貴妃選了她長春宮的八名美貌宮女送給小爺,說是讓小爺廣育子嗣,這個麻煩可就大了。”

張原眉頭微皺,點頭道:“是麻煩,枕邊人最是難防。”

“就是啊。”鐘太監道:“小爺呢,說實話,這些年提心吊膽過日子,一向受著冷落,供奉也淡薄,近來突然受萬歲爺看重,鄭貴妃又這般奉承,宮中大小執役對小爺更是畢恭畢敬,小爺就有些飄飄然了,簡直忘了鄭貴妃此前對他的種種讒言和刁難,對鄭貴妃敬重得很,而且小爺於女色方面不知節制,鄭貴妃送來的八個美女每夜臨幸,王公公對此甚感憂慮。”

張原輕聲道:“鄭氏已知太子地位無法撼動,所以前倨後恭轉而交好太子,這也很正常,公公做好自己本分照顧好皇長孫就好。”

鐘太監聽張原這麽說,點頭道:“張修撰說得是,這是王公公該操心的事,雜家不應多管。”說到這裏,陡然靈光一閃,心道:“小爺好色貪歡,不知養生,只恐損壽,但這樣哥兒豈不是就能提前即位了!”

這樣大逆不道的念頭是萬萬要不得的,鐘太監趕緊默念了幾句阿彌陀佛,覷眼看張原,張原神情恬淡,一派溫文爾雅,似乎完全沒有他剛才這種大逆不道的想法,但鐘太監知道張原定然是有想法的,不然也不會在杭州時就建議他侍奉皇長孫,張原這才是真正的高瞻遠矚、處心積慮啊,杭州西子湖樓船上計陷邱乘雲、金陵玄武湖獻計助邢隆脫困,還有這次的梃擊案,張原可謂心計深沉、算無遺策,還好他與張原是友非敵,不然有這麽個敵人那夜裏都要睡不安枕,張原對朋友還是很仗義的,有經世致用之志,並非那種不擇手段純為利己求富貴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