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〇八章 木瓜詩

王嬰姿穿著淺色的窄袖褙子,梳的發髻是未嫁室女的三小髻,戴著珠花頭巾,以前商澹然做閨女時也喜歡梳這種發型,商澹然知道王嬰姿與張原同齡,今年已是十九歲,士紳女郎除了因守孝耽誤婚期外,很少有到十九歲還未嫁人的,按常理來說王嬰姿應該會有大齡室女的落落寡合和滿腹幽怨,但商澹然從王嬰姿表情神態完全看不到這些,王嬰姿揚眉瞪眼笑著,說道:“商姐姐生的這嬰兒真可愛。”

在即將離別山陰不知歸期之時突然見到王嬰姿,商澹然驚訝之余,心裏陡感歉疚,為自己、為張郎而對王嬰姿抱歉,山陰、會稽早有傳言王嬰姿是因為張原而不嫁,當初侯縣令為王嬰姿向張原說媒晚了半日,這一對師兄妹的姻緣就此錯過,這事起先在一城兩縣到處都有人說,後來逐漸冷淡下來,如今已少有人提起了,但王嬰姿依然未嫁,有時商澹然甚至會想,若張原要納王嬰姿為妾,那她也認了,反正張原也有王微和穆真真,但王嬰姿身份豈能做妾,而且把仕宦家的女郎納作妾也是犯大明律法的——

“巧遇啊,王小姐這是要去哪裏?”商澹然問。

那烏篷船靠近來一些,王嬰姿道:“特意等在這裏給商姐姐送行的,祝商姐姐一路順風,商姐姐這一去,以後難得再回來了。”王嬰姿就是這麽率真,不會裝作是偶遇。

商澹然也不知該說什麽,只是道:“多謝,嬰姿小姐都還好嗎?”

王嬰姿道:“還好,過兩日就要去袁州我爹爹那裏。”

商澹然道:“那我母子二人也祝嬰姿小姐一路順風。”說著,攏著懷裏兒子的小手,擺出作揖的樣子,好讓氣氛輕松一些,小鴻漸又“格格”笑。

王嬰姿道:“商姐姐的孩兒真是愛笑,笑個不停,這小鼻子、小嘴真象介子師兄啊。”

商澹然低頭看著懷裏的小鴻漸,含笑道:“認識他爹爹的人都這麽說呢。”

說話間,四明瓦白篷船卻已慢慢搖開去,張耀芳的三明瓦船開始離開八士橋,這四明瓦船當然要跟上,兩個女子隔水凝望,揮手道別,商澹然真誠道:“嬰姿小姐多保重啊。”

王嬰姿點頭道:“嗯,大家都保重,商姐姐一路順風。”

兩船交錯而過,四明瓦白篷船吃水較深,駛過時湧起波浪將烏篷船向外漾開——

“嬰姿,為什麽要這麽折磨自己,看著商氏帶著兒子進京與張原團聚,你難道很愉快?”同在烏篷船上的姐姐王靜淑這時開聲說話了。

王嬰姿看著那兩條遠去的白篷船,簡直比去年看著張原赴京趕考還不舍和心痛,去年覺得張原還能回來,現在商澹然也赴京了,好比一棵樹連根帶土都被移走,她很難再見到張原了,她的眼淚終於掉下來,不敢求終生廝守,卻連見一面也不可得啊!

王靜淑見妹子掉眼淚,頓時後悔自己剛才說的話,忙道:“嬰姿,不哭了,不哭了,是姐姐不好,姐姐不該說你。”

“是我不好。”王嬰姿止不住眼淚:“害得母親、姐姐為我操心——”

“別說這些了。”王靜淑用絲帕給嬰姿拭淚,安慰道:“這真是沒有辦法的事,其實都怨張介子,還有咱們爹爹也糊塗,爹爹當初就該在張原訂親後不許他上門——”

王嬰姿忍俊不禁笑出聲來,說道:“哪能這樣呢,怎麽說也有師生之誼啊,而且爹爹很喜歡介子師兄的。”

王靜淑見妹妹笑了,繼續道:“那張介子就應該老老實實不要招惹你。”

王嬰姿道:“他不招惹我,我卻要招惹他,這是兩個人的事,不是介子師兄一個人的事。”

王靜淑埋怨道:“你還護著他呢,他在京中當著清貴閑官,何曾想過你的處境。”

王嬰姿道:“師兄可不清閑,姐姐沒看過他的殿試萬言廷策嗎,師兄是有大志向的人,我喜歡看到師兄躊躇滿志的樣子,希望他一步步成功,再說我的處境又怎麽了,我很好啊。”

王靜淑搖著頭笑:“罷了,不和你說了,過幾日我們就要動身去袁州,且看爹爹怎麽說,以前爹爹縱容你和張介子交往,我還以為他有什麽錦囊妙計呢,如今妙計在哪裏?”

王嬰姿不說話,拈起一張詩箋,上面墨跡未幹,是方才寫的一首詩,寫給介子師兄的,詩雲:

“凋殘花萼失芳叢,嗟爾天涯我孰同。鴻雁序離悲夜月,木瓜詩就泣東風。縈牽夢隔西江杳,淪落音難越水通。景物觸懷思切切,何時攜手嘆飄蓬。”

王嬰姿將詩箋折成一只小紙船,伸手到竹窗外,放紙船入水,八士橋邊經常有船駛過,水波層湧,這寫有律詩的紙船一下子就底朝天了,可以看到船底“木瓜詩”三個字,《詩經?衛風?木瓜》有雲“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為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