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一二章 顏面

萬歷十七年,大明朝廷授予奴爾哈赤為建州左衛都督僉事之職,奴爾哈赤有了明朝的敕封,名正言順,十分得意,在葉赫、哈達、輝發、烏拉諸部女真首領面前大肆炫耀,其後明軍抗倭援朝,曾有兵部官員建議征調奴爾哈赤的軍兵一同赴朝作戰,奴爾哈赤也有意報效,但因故未成行,那時的奴爾哈赤對明王朝忠誠當然談不上,但還是敬畏的,多次親自來北京城進貢——

到了萬歷三十六年,奴爾哈赤麾下控弦數萬,勢力強橫,忙著吞並哈達、輝發諸部女真,已經連續三年不入貢,當時的薊遼總督蹇達察覺奴爾哈赤的野心,上疏疾呼“建酋日漸驕橫,東方隱憂可虞”,請求朝廷早備戰守機宜,但萬歷皇帝怕麻煩,因為要用兵討伐的話,那就要兵要餉,萬歷皇帝生怕動用他的皇家內庫銀,而大臣也不敢擔當,畢竟奴酋並未反叛,於是只由兵部、禮部和行人司傳書敦促奴爾哈赤盡快入貢,奴爾哈赤就利用大明朝廷和官員好面子怕麻煩的心理,於萬歷三十六年六月邀請遼陽吳副將和撫順王守備在金石台殺白馬祭天,雙方立誓刻碑,規定雙方人員互不越界,立界碑應是國與國之間的大事,一個副將和守備哪裏有這樣的權利,以奴爾哈赤當時的實力,他還沒膽量立國,他耍了一個花招,這從碑文可以看出,碑文大致如下:

“——各守皇帝邊境,敢有私越境者,無論滿州、漢人,見之殺無赦,如見而不殺,罪及不殺之人。大明如負此盟,廣寧巡撫、總兵、遼陽道、副將、開原道、參將等六衙門官員必受其殃,如滿州負此盟,亦必受其殃。”

從“各守皇帝邊境”六字來看,奴爾哈赤是把建州當作大明的一個地方政權,與遼陽道、開原道分別為大明皇帝守邊界,這是參加金石台之約的吳副將和王守備能夠接受的,但一越界就要殺人,大明兩京十三省哪裏有這樣的律法,而且碑文中把大明與滿州對立稱呼,這分明是分庭抗禮、劃地割據的意思,但當時奴爾哈赤割據海西已是事實,而且奴爾哈赤果斷賄賂了吳副將和王守備,而吳、王二人又受兵部、禮部催促,急於讓奴爾哈赤恢復進貢,就答應立下了界碑,這個界碑把李成梁於萬歷初年開拓的八百裏寬甸六堡全部劃歸了奴爾哈赤——

奴爾哈赤目的達到了,當年就與其弟速爾哈赤一道進京納貢,大明朝就是要打腫臉充胖子,奴爾哈赤進貢一些海西土產諸如人參、貂皮、東珠之類,得到的卻是更多更實用的賞賜,比如棉布和農具,這都是女真人急缺的,大明朝接受奴酋朝貢表面上似乎風光,暗地裏卻是吃大虧,而且努爾哈赤借進貢之機,沿途探看大明邊備的虛實,經過一番考察,他認為明朝雖然龐大,但吏制腐敗、軍備松弛,並不足懼,從此對大明存了藐視之心,終於在今年,也就是萬歷四十四年正月初一悍然立國,國號大金,自稱覆育列國英明汗,以萬歷四十四年為大金天命元年,從此稱呼大明為南朝,他奴爾哈赤儼然是一國之主了——

建國之初的幾個月奴爾哈赤還有些不安,怕明軍討伐建州,這時的奴爾哈赤底氣尚不足,雖然在遼東女真諸部中所向無敵,但沒和明軍交過手,還是心存畏懼,可等了幾個月,等到一份大明皇帝簽署的譴責他的詔書,據說奴爾哈赤是哈哈大笑,於是就有了六月初殺死五十余名所謂越了界的漢人的慘劇,還說是遵照界碑盟誓處決越界者,並要求大明嚴懲清河遊擊馮有功——

以上這些前因後果都是張原通過歷年邸報了解到的,在這份最新邸報上面遼東巡撫李維翰奏聞已把奴爾哈赤派來的兩名使者綱古裏和方吉納扣押,要求奴爾哈赤捉拿殺害漢民的兇手扈爾汗,同時李維翰請求朝廷要有用兵的準備,補足遼兵軍餉,若奴爾哈赤不交出兇手,大明必須動幹戈,奴爾哈赤的囂張氣焰只有動兵才能打壓——

張原在翰林院抄報耳房中看到了李維翰的這份奏疏,極是憤怒,清河的那些漢民只不過越界去砍伐了一些樹木,竟被奴爾哈赤遣人殺害,奴酋殘忍跋扈可見一斑!

兩名邸報抄手面面相覷,張修撰一向說話和和氣氣,這時卻對著一份邸報發怒,實在少見,張原卻是清楚這是奴爾哈赤屠殺漢民的開端,奴爾哈赤對漢人是極端仇視的,遼民的苦難到來了,可他現在又無力解救和阻止這一切的發生,大明政權機構龐大而腐朽,辦事效率低,這不是他一時能轉變的,他需要時間——

這日張原沒在翰林院喝茶看書,危機將臨啊,他去兵部衙門拜訪祁承爜和自己的會試房師張鶴鳴,這二人都是兵部郎中,張原向二人陳說遼東利害,必須要以重兵駐防開原,慶雲堡、靖安堡、柴河堡一帶都要增兵,再聯結北關葉赫部對抗奴酋,撫順、清河一帶將是奴酋首先用兵之地,應調派精兵良將鎮守,這都是他去年底寫的《論建州老奴將立國疏》裏的建議,當時祁承爜代他呈上去了,其後奴爾哈赤果然立國,這在當時的兵部官員當中引起了不小的轟動,認為張原能料事於千裏之外,但也僅此而已,萬歷皇帝未作批復,兵部眾官商議之後,還是派了遊擊周大歧和馬時楠二人領一千名槍炮手去幫助葉赫部守城,免得葉赫部被奴爾哈赤吞並,但撫順、清河一帶依舊沒有重兵布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