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一四章 說死

看來鐘本華要和魏朝爭風吃醋了,不知會不會打起來?

張原笑了笑,進文華門,來到後殿主敬殿,鐘本華與另一個太監韓本用已經在殿上,稍等了一會,就見客印月、魏朝、魏進忠三人陪著青衣圓帽的皇長孫朱由校來了,朱由校向張原行禮,張原還禮,師生二人分頭坐下,客印月並未離去,而是與伴讀高起潛一道跪坐在皇長孫左右陪伴,以前客印月只是中途送點心來,這回卻陪著來讀書了,想必是考慮到朱由校需要她,鐘本華、韓本用、魏朝、魏進忠這四個太監侍立一邊——

張原凝目看著皇長孫朱由校,朱由校原本下巴就尖,這些天又瘦了一些,看著更象錐子臉了,臉色還有些發青,朱由校的體質不佳啊,這讓張原頗為擔心,他就指望小木匠安安穩穩繼承皇位後才有他的用武之地呢,說道:“殿下還要保重貴體才好。”

缺少父愛的朱由校頓時眼淚就流了下來,叫了一聲:“張先生——”,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張原站起身道:“今日先不讀書,我陪殿下說說話。”示意朱由校跟著他走到大殿右邊的菱花槅扇長窗前,上午的陽光照過來,明朗舒適,窗外有幾株野秋葵,淡黃色的花在秋陽下輕輕搖曳,高墻深殿,寂靜無聲。

張原側頭看著朱由校,寬慰道:“殿下手足情深,感逝傷懷,但也不要過於哀痛,自己保重身體最要緊,人各有壽夭,這是沒法挽回的事。”

朱由校默不作聲,好半晌忽然問道:“張先生,象我三弟這樣死了,會是去了哪裏呢?”

這是一切哲學的起源,多少人想問的卻永不知道答案的問題啊,張原沒急著回答,卻問:“殿下自己是怎麽想的?”

朱由校搖頭道:“我不知道死是怎麽一回事,我看到三弟他一動不動了,叫也叫不應,我非常害怕。”說到“害怕”兩個字,便回頭叫了一聲:“嬤嬤——”

客印月便快步走過來,拉著朱由校的手,柔聲道:“哥兒別怕,嬤嬤在這裏呢。”眼波流動,瞟了張原一眼,“請張先生好好和哥兒說說,哥兒問我,我答不好,小婦人讓哥兒來問張先生,張先生是大才。”

張原道:“從來沒有死而復活的人,所以死到底是怎麽回事沒人說得清楚,就是先聖孔子,也不說怪力亂神之事,孔子只談論他知道的並堅信的事,儒家學問是入世者、也就是活著的人的學問,孔子說‘未知生,焉知死’,要我們先好好活著,活都沒活好,哪裏還去考慮死呢。”

張原這樣正統的回答顯然不能滿足朱由校的好奇心,朱由校道:“可是我聽有些宮人說人是有靈魂的,死後就變成鬼了,張先生你認為呢?”因為萬歷皇帝的母親慈聖皇太後崇信佛教,所以萬歷以來明宮中信佛之風大起,太監宮女大多數都信佛。

張原道:“靈魂和鬼不是一回事,鬼是佛教說的六道之一種,人作了惡事,就會墮入餓鬼、畜生和地獄這三惡道——”

“這個我知道。”朱由校道:“嬤嬤和我說過,有三惡道也有三善道,好人死後轉生善道,壞人墮入惡道,我三弟是小孩子,哪能做什麽惡事,善事好象也沒有,那他會去什麽道?”

朱由校說這話時,客印月那雙大大的美眸就看著張原,看張原怎麽回答,張原目不斜視道:“佛教導人行善,這是好的,這世上大奸大惡之人和大善大賢之人一樣稀少,絕大多數人是既沒多良善也沒多可惡,三皇孫夭折實在可惜,想必還會托生為人——”

說到這裏,張原微微一笑,道:“殿下,我是你的儒學講官,不是傳法的和尚,我只就我知道的和我相信的向殿下說明,首先我相信人是有靈魂的,死到底是怎麽回事我不知道,但以前有個叫列禦寇的賢人說‘死之於生,一往一返,故死於是者,安知不生於彼?’——”,又用更通俗易懂的話解釋給朱由校聽,接著說道:“所以佛教所言也是有可能的,三皇孫解除了疾病的痛苦也是一種解脫;其次,三皇孫與殿下是兄弟,他既去了那不可知的地方,殿下懷念他可以,過於傷心則不好,還是要好好將養身體,既然活著,那就要好好活著。”

朱由校點點頭:“張先生說得是,若是重新投胎做人,又要一年一年長大,好難熬的,我真想快快長大。”

相信有來生是利國利民的好事,有信仰的人為人處事就有底線,不容易歇斯底裏,張原含笑道:“殿下這麽想就對了,長大了才好。”

卻聽朱由校又道:“長大了我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張原問:“殿下長大了想做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