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一八章 翻雲覆雨

徐光啟、張原二人到太仆寺街拜會吳道南,吳道南聽罷二人的陳詞,問:“若發起辯論,你們能辯勝否?勝了,又想達到何種目的?”

徐光啟對張原道:“介子,你向吳閣老說吧。”

張原道:“不是學生狂妄,如南京沈侍郎輩,學生與他辯論沒有輸的道理,這辯論並非是佛教與天主教的辯論,而是學術的辯論,沈侍郎所持之理偏,學生持理全,沈侍郎眼界狹,學生眼界廣,面對天災人禍、國家危亡,是只會空談佛法或仁義,還是踏踏實實有實切的救國之策,如沈侍郎所言驅逐了泰西教士國家就能太平萬萬年,這真是不值得一駁,學生與徐贊善想通過此次辯論讓士紳民眾多了解一些西國學問,要有包容並蓄的氣度,懂得取長補短,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更何況西學中的確有我大明儒學不及之處,如名學、如歷法、如水利、如軍械,都是值得我們學習的,豈能因為是西國學問而棄之。”

吳道南又看了張原的那道六千言的奏疏,點頭道:“此疏甚好,極有見地,就留在我這裏,我明日帶到內閣,票擬後呈上去,辯論能否舉行要看皇帝聖意如何。”

徐光啟與張原從吳道南寓所出來,又去欽天監拜會監副周子愚,周子愚對利瑪竇很敬佩,原因在於萬歷三十八年十一月京師的那次日食,當時欽天監預測有誤,而萬歷三十八年五月去世的利瑪竇卻在其遺著中提到了這次日食,預測時辰幾無誤差,禮部還曾就此事博求知歷法者,與監官晝夜推演,時任欽天監五官正的周子愚也參加了那次推演預測,最終發現日食預測錯誤並非監官推算的失誤,而是歷法本身有弊病,若依照利瑪竇、熊三拔等人提供的計算日食方法就不會出現這種誤差,利瑪竇在初次入京覲見萬歷皇帝時就上疏提出願意參與修改大明歷法,疏入,留中不發——

周子愚見徐光啟、張原來訪,有些意外,聽了二人所言,周子愚道:“我也早有請大西洋諸君子參與修改大明歷法的想法,但此事必得皇帝下詔才可,既然徐贊善、張修撰要掀起此次辯論,那我也助一臂之力。”當即草疏一道,向皇帝奏請修改歷法,雲“大西洋歸化遠臣龐迪峨、熊三拔等,攜有彼國歷法,多中國典籍所未備者,乞視洪武中譯西域歷法先例,取知歷儒臣率同監官,將彼國歷法翻譯以補大明歷法之缺。”

……

八月十九日,吳道南把張原的奏疏帶到內閣與方從哲商議票擬,方從哲看了張原的奏疏,心道:“張原果然敏銳,從沈榷的奏疏就看出對他不利的苗頭。”說道:“會甫兄,為幾個耶穌會傳教士卻要在朝中進行大辯論,是不是有些小題大做?”

吳道南道:“辯論何妨,就總比黨爭互相彈劾好,對於那些歸化的遠臣還應寬容對待為好。”

方從哲堅持不肯舉行辯論,吳道南也不肯屈從首輔的權威,兩位輔臣意見不一致,張原的這道奏疏就留在內閣直房呈不上去了。

八月二十日,又有翰林編修文震孟、錢士升,庶吉士倪元璐、張岱的四道奏疏送到了內閣,都是為張原助聲勢的,徐光啟又再上了一道為泰西傳教士辯護的奏疏,還有欽天監監副周子愚要求讓龐迪峨、熊三拔參與修改大明歷法的奏疏,周子愚在這個時候要求修改歷法,分明就是徐光啟、張原唆使的,方從哲很惱怒,對吳道南道:“張原一個弱冠少年野心勃勃啊,為了達到辯論的目的,竟鼓動這麽多官員上疏支持他,若甫兄昨日言學術辯論總比黨爭彈劾好,我看張原是想借此辯論再掀黨爭,張原的翰社隱然已是一黨。”

吳道南正色道:“中涵兄莫要輕易認定他人結黨,翰社本是一個切磋時文制藝心得的文社,社中才俊雲集,這次中進士者較多,對翰社規條我亦有所了解,其中有一條就是不得以翰社名義聚集社員要挾官府為己謀私利,只此一點就勝過其他文社多矣,大明的生員、舉人甚至官員若也能做到這一點,那就是國家之福。”

方從哲淡淡道:“這世間口是心非之輩不少,聽其言,更要觀其行,張原如此大張旗鼓要求辯論,豈不是有逼迫內閣朝廷之用意?”

吳道南道:“方閣老言重了,只我就未感到張原有任何逼迫之意,張原只是想要求禮部同意其與南京沈侍郎等人辯論而已。”

兩位輔臣話不投機,一時僵持,但這麽多奏疏壓在內閣直房顯然不妥,內閣可沒有皇帝那種留中不發的權利,方從哲道:“那這幾道奏疏就由會甫兄票擬吧,我不聯名署簽,一切由聖上定奪。”

首輔不署簽那就表白首輔不同意其他輔臣的票擬,其他輔臣若強行呈遞上去也可以,但皇帝往往會顧全首輔的面子,把奏疏駁回重新票擬,這樣一來首輔是有面子顯權威了,但那強行票擬上呈的輔臣就沒了面子,所以一般而言次輔以下都會尊重首輔的意見,不會輕易與首輔對著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