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一七章 大明特色

已經是戌時初刻,一輪皎月從德勝門東南面的龍華寺方向升上來,前海、後海附近的十余座佛寺鐘鼓聲彼此相應,營造出一種寧靜祥和的氣氛,無須鐘鼓聲催促,月光已經鋪灑下來,暮色被泠泠清輝掃凈,天地間、水雲間、花樹間、眉目間,融融澄澄,如薄霜輕拂,肝膽冰雪——

鐘太監來到後院向翰社諸人敬酒祝賀佳節,見在場的有翰林、庶吉士,有新任京官、觀政進士,還有祁彪佳這樣的少年舉人,高談闊論,酒香飄溢,鐘太監心頭的郁悶稍解,京中太監即便是司禮監掌印、東廠提督也不能請到這麽多清貴名流赴宴,這當然是張原給他的面子——

鐘太監也知趣,知道如今不比當日在杭州總理織造衙門時那些地方官要奉承他,現在這些翰林、京官若不是因為張原的緣故哪個會搭理他這麽一個無權無勢的太監,所以向眾人一一寒暄後,他便退出卷棚,讓這些翰社才俊自由飲酒交談,只請張原隨他到側廳說話。

張原跟著鐘太監到側廳,卻見客印月也在廳上,正獨自拈個小酒杯在喝悶酒,蹙著眉,眼眸眯起狹長,張原拱手道:“客嬤嬤,昨夜受驚了,事情可調停好了沒有?”

客印月趕緊起身向張原還禮,委委屈屈地道:“算是調停好了吧,就是讓鐘公公破財了。”

鐘太監有些尷尬,對張原道:“邱乘雲仗著人多勢眾,咬定是客嬤嬤打了他幹兒子,到內官監大吵大鬧,最後內官監掌印宋晉調停,讓雜家賠了邱乘雲一百兩銀子了事。”又道:“這事若發生在三個月前,只怕更麻煩。”

張原明白鐘太監的意思,是說如果沒有梃擊案使得東宮地位提升,邱乘雲更要借此事羞辱他和客印月,張原寬慰道:“公公莫與那等沒眼力的蠢人一般見識,敢調戲客嬤嬤,簡直是不知死活——”稍覺不妥,閉了嘴。

客印月卻已經舒眉展顏歡笑起來,說道:“調戲小婦人又能怎麽樣,還不是要靠鐘公公幫忙才勉強躲過一劫。”

鐘太監恨恨道:“邱乘雲數次對雜家冷嘲熱諷,這次想做白浪子強與客嬤嬤對食,客嬤嬤不允,就反誣客嬤嬤打了他幹兒子,哼,此仇不報……”

客印月道:“我倒真是打了那兩個攔路的烏木牌幾個耳光,兩個腌臜貨竟想拖我到北花房去弄我,還好我不是嬌滴滴裹腳婦人,大腳板保定農婦也有兩把子力氣,不然就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張原微笑著打量客印月,打了兩個年輕內侍又能脫身,身手不錯啊,這婦人到底是何身份實在讓人猜測不透,是不是侯二的妻子還不確定,不過既然能做皇長孫的乳娘,曾經分娩是肯定的,不然哪來的奶水,客印月十一年前就進宮了,若果真有什麽目的,實在是太沉得住氣了,張原雖知客印月來歷有些不明不白,卻並未感到多大的威脅,因為他知道客印月對皇長孫朱由校是很愛護的,客印月不奶自己的兒子侯國興,卻奶朱由校,就算有求富貴或別的目的,一個從小奶大的孩子怎麽都有感情的,對張原而言,只要客印月對朱由校好,那別的都好說——

鐘太監越想越憋屈,說道:“邱乘雲欺人太甚,藐視我東宮的人,張修撰可有什麽應對之策教教雜家,這口氣實在難忍,客嬤嬤你說是不是?”

客印月道:“是,小婦人昨夜哭了半宿,若張先生肯幫忙,小婦人感激不盡。”那雙水汪汪大眼睛滿懷期待地看著張原。

張原心道:“我可以為鞏固東宮地位出謀劃策,你們太監爭風吃醋也要我幫忙,那我這個翰林官也太沒品了。”一時沉吟未答。

鐘太監立知自己把張原牽扯到內官糾紛不妥,趕忙道:“張修撰是外廷官,鞭長莫及啊,客嬤嬤,莫讓這等小事煩了張修撰。”

客印月卻依舊凝目看著張原,張原開口道:“想要立即報復回去不可能,還得忍,但我看那個邱乘雲行事囂張,似乎很會得罪人,鐘公公可慢慢收集他的過錯,找好機會迎頭一擊打倒在地讓其不得翻身這才痛快,現在賠一百兩銀子又算得什麽。”

鐘太監道:“邱乘雲得罪人是不少,但他對有權有勢的太監巴結起來也是很賣力的,還有,邱乘雲與鄭貴妃手下的太監劉朝關系很好。”

張原道:“那就更要忍,總有你們出氣的時候,今夜是中秋佳節,我敬鐘公公和客嬤嬤一杯。”

剛喝了一杯酒,卻見門房老仆急急忙進來報:“老爺,小魏老爺來了,大發脾氣呢。”

鐘太監忙對張原道:“張修撰,你自去後院卷棚與諸友賞月吧,雜家去見那魏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