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六一章 處士與少女

酷愛戲曲的阮大鋮強扶病體在張原這邊房間準備喝藥膳湯,聽說禮曹禹參判送了侍女過來,不禁精神一振,以聲色來養病正是古來梟雄之慣技,當下以手揉著額頭,閉著眼睛聽張原如何回話——

張原可不象阮大鋮那樣單純好色,他考慮的事情要復雜得多,昨夜宴會那美麗舞女決絕的一刀和血淚控訴,使得他對此次朝鮮之行有了另一種想法,當然這還只是一個想法,是否可行還要看形勢發展,這種時候若容留兩個朝鮮侍女在身邊豈不是自找麻煩,所以他拒絕了,順便把阮大鋮也給代表了——

錦衣衛校尉去而復回,道:“禹參判和金參軍想進來探望兩位天使的病情。”

天朝上國那就是不一樣,外國使臣待在北京會同館,等閑不得外出,而張原住在平壤大同館,朝鮮高官求見還要先得到張原許可——

張原心想:“總不見人也不好,那等於把自己給軟禁了。”便點頭說:“有請。”

過了一會,朝鮮國禮曹參判禹煙和書狀官金中清進來了,張原兩眼無神有氣無力地起身與他們見禮道:“在下晨起忽覺頭暈目眩,明明是腳踏實地卻如騰雲駕霧——”

金中清與張原熟絡得多,趕忙上前攙扶道:“張修撰,快請坐,請坐,阮大人,請坐請坐。”扭頭對禹煙道:“這一個多月來趕路實在辛苦,張修撰是江南人,以前出門都是坐船,象這樣乘馬行遠路是第一回。”

禹參判深表理解道:“是辛苦,兩位天使誠然辛苦,且先好生休息,午後柳國舅會來問候兩位天使,並解釋昨夜宴會時的意外。”

張原淡淡道:“請柳國舅明日再來吧,我今日精神不濟,恐致失禮。”

禮曹禹參判與書狀官金中清對視一眼,禹參判道:“那下官就這麽給柳國舅回話。”

這時,那平壤府的醫官向張原、阮大鋮說道:“兩位天使,這藥膳湯還請趁熱喝為好。”說著,捧了一碗藥膳湯給張原,又捧一碗給阮大鋮——

禹參判搖著頭道:“兩位天使不肯要小邦女子侍奉,旅居著實不便,下官忝為禮曹參判,甚感接待不周,心下惶恐,懇請兩位天使允準許女樂數輩奉歡,如何?”又補充道:“這四位挑選出來侍奉天使的女子雖然身份低賤,但都是清清白白的處子——”

張原心道:“清清白白的處子又如何,難道侍寢後還能帶回北京去,姚宗文等人一本奏疏就會讓我麻煩纏身,官場豈能率性而為,而且我張介子也沒那麽饑渴。”

張原峻辭,禹參判和金參軍二人只好告辭而去。

待那醫官也走了,阮大鋮把那碗藥膳湯往身前小案一放,不滿道:“什麽大長今的留下的名方,簡直難以入口。”

張原笑道:“集之兄,是不是有個朝鮮美人用湯匙一口一口喂你你就甘之若飴了?”

阮大鋮失笑,說道:“苦差啊苦差。”搖著頭回自己房間去了。

張原也沒喝那碗藥膳湯,潑到了窗外滋養花木,窗外種著一排當作籬墻的木槿,這木槿只有三尺高,農歷四月末天氣,有些早開的木槿已經綻放花蕾,花瓣白色,蕊芯鮮紅,《詩經》有雲“有女同車,顏如舜華”,舜華就是指木槿花,可見此花之美,但此時的張原看著那白瓣紅蕊的木槿花,聯想到的卻是舞女潔白胸膛插著的洇血細刃——

“悵恨獨策還,崎嶇歷榛曲。山澗清且淺,可以濯吾足……”

大同館西邊院墻外有人在吟唱詩歌,嗓音蒼老,卻頗具穿透力,吟詩聲中還伴著竹杖擊地的拍子聲,張原負手立在窗前傾聽——

“漉我新熟酒,只雞招近局。日入室中暗,荊薪代明燭。歡來苦夕短,已復至天旭。”

這是陶淵明著名的《歸田園居》組詩的第五首,張原一向喜歡陶詩,在這異國他鄉聽到有人用漢語吟唱陶詩頗覺親切,心想:“這是田園隱者之詩,吟陶詩的人是朝鮮隱士?”

木槿花寂寞綻放,墻外吟詩聲已悄然,大同館地處平壤府城東北端,不遠處就是大同江,靜心傾聽,似能聽到江水奔流之聲。

張原展紙磨墨,寫《丁巳朝鮮紀行》,昨夜舞女自刺之事太過突兀,他沒有立即記錄,這時可以落筆了——

剛磨好一硯墨,守門的錦衣衛校尉和一個朝鮮通事來報,龍山金處士求見張大人,張原心道:“我號龍山,這裏怎麽也有一個龍山?”

就聽那朝鮮通事解釋道:“張大人,這位金處士是敝國極有名的一位隱士,也是檀君神教的著名人物,出身名門,不慕名利,長年隱居平壤城西的龍山之中,深居簡出,行蹤飄忽,他有三大本事:蔔算、針灸和劍術——這位金處士是一位瞽者,但敝國民眾卻說金處士勝似明眼人,金處士在山中掐指一算,知道兩位天使偶染小恙,特來為天使解除病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