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七五章 月下東鄰吹簫

張原在成均館宣講春秋義理獲得了極大的成功,近千名館生和朝鮮官吏對張原所說的“華夷之辨”深有同感,朝鮮受中華文明影響,從禮儀到服飾皆與中華相同,尤其是朝鮮士人,素習儒經,崇尚氣節,自認從屬於華夏,三韓亦是禮義之邦,而對於建州女真,朝鮮人發自內心鄙視,認為女真人是蠻族,根本無法與朝鮮相比。

旁聽張原講學的內禁衛大將柳東溟學識淺薄,對張原講的春秋大義毫無領悟,也沒專心聽,他只監視是否有可疑人等與張原或者張原的手下秘密接觸,至於張原為什麽要來成均館大講這些義理綱常,他只認為張原是好為人師,年少狀元嘛,有機會總要賣弄一下才學的——

而綾陽君李倧卻對張原的用心大為佩服,他知道張原這是為即將到來的撥亂反正造勢,光海君輸款建州奴酋是對大明忘恩背德,是不忠不義;廢禁母妃、屠戳宗室更是亂臣賊子所為,是不孝不仁,當然,張原講春秋義理時並沒有把這些事聯系起來,但在場的館生和官員自有會心者……

李倧正這麽想著,他的一個親信靠近耳語了幾句,李倧疏眉微皺,密囑了那個親信幾句,那親信悄然離去。

明倫堂上的張原口若懸河講了將近一個時辰,口幹舌燥了,大道理也講得差不多了,於是提議由副使阮大鋮為館生講《詩經》,成均館的大司成代表館生表示歡迎,阮大鋮就洋洋灑灑講了起來,張原坐到李倧身邊,品茶聽講,但聽李倧低聲道:“張大人,前日上疏進諫的李元翼、申時敏兩位小北派官員已下司憲府審問,形勢逼人啊。”

當此之時光海君不知克制卻還要激化矛盾正是張原所願,問:“建州使者的下落追查到了沒有?”

李倧道:“出王京的各條道路都有人嚴密監視,可以確定建州使者尚未離開王京,我已命人跟蹤鄭仁弘和樸規翁婿,到碧蹄館迎接納蘭巴克什的就是樸規,他們少不了還會見面,目前最可疑的是嵯峨山秘苑,樸規前日曾去過那裏,但因為禁衛森嚴,一時無法偵知那幾個建州女真是不是就住在裏面。”

張原問:“嵯峨山秘苑是何地方?”

李倧道:“是歷代朝鮮國王消夏、畋獵之所。”

張原問:“是在王京城內還是城外?”

李倧道:“在王京南郊、漢江之北,方圓數十裏。”

張原道:“一定要盡快查明建州使者的確切下落,不然李都護的一千兩百軍士也不能在漢城郊外久駐,一旦意圖被光海君察覺,那時大勢去矣。”

李倧點頭,神色凝重。

當日傍晚,柳東溟代表光海君在成均館設宴款待大明使團一行,戌時宴罷,張原回到接官廳,一輪明月正圓,這是五月十五的月亮啊,阮大鋮吟著“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與張原在院中漫步,談論今日成均館講學之事,忽聽近處傳來竹管之音,似笛似簫,那日在平壤府夜宴時聽到過這種樂音,應是一種朝鮮吹奏樂器——

阮大鋮道:“這是那兩個朝鮮少女在吹奏吧,不妨請她們到這邊來吹奏,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嘛,如何?”

張原笑了笑,說道:“何必當面聽,蘇東坡曾道‘月下東鄰吹簫’乃是人生快事之一。”

阮大鋮嘿然一笑,就與張原立在院中聽那似笛似簫的竹管清音,阮大鋮精通音律,聽了片刻,即道:“這應是簫之一種,滑音如嬌柔女子呢喃細語,我國洞簫未有如此之妙。”又道:“簫音中似有思念之意,不知是那兩個朝鮮少女中的哪一個吹奏的,應該是那個舞女吧,啞女不能出聲,想必也無法吹奏樂器。”

張原附和著點頭,他也不知道是貞明公主還是具喜善在吹奏,又聽了一會,樂音已杳,明月當空,館院悄然。

阮大鋮悠然道:“隔江山寺聞鐘,月下東鄰吹簫——為什麽是東鄰而不是西鄰,為什麽是東墻而不是西墻?”說罷,不等張原答話,拱拱手,笑呵呵回房去了。

張原明白阮大鋮笑聲裏的曖昧,“逾東墻而摟其處子”嘛,看來阮大鋮是認定他與那兩個朝鮮少女有私情了,有口難辯。

張原搖了搖頭,自回屋洗浴,然後在燈下寫日記,忽報綾陽君殿下和鄭判書、柳大將、奇承旨求見,此時已是亥末時分,李倧一個人來定是有要事相商,但與鄭仁弘、柳東溟、奇世石一起來又有何事?

張原迎至館廳,見李倧、鄭仁弘、柳東溟、奇世石四人進來,後面擡箱子的差役絡繹不絕,一只只箱子堆放在廊前,大大小小數十只——

鄭仁弘拱手道:“天使容稟,小官奉王命夤夜來見天使,我王昨夜得到奏聞,大為震驚,已連夜下詔命平安道觀察使會同義州節度使嚴查官吏和軍士私自與建州貿易往來之事,若果然有販賣違禁之物,定予嚴懲,五日內必有回復,小邦對大明如子奉父,豈有外心,請天使明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