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九四章 暗流洶湧

晚明不少文官,尤其是東林官員對錦衣衛和東廠是持反對態度的,抨擊廠衛和詔獄是淩駕於三法司之上的皇帝的私刑,主張取消廠衛和詔獄,這就叫作國有律法、君無私刑,不過張原對廠衛的態度沒有東林黨人那麽激進,張原心裏很清楚,在我大天朝司法獨立四百年後都還沒搞定,想要在晚明一蹴而就那是做夢,取消廠衛幾乎是動搖皇權,張原可不想把皇帝也給得罪了,東林的民主和法制的主張沒有錯,但在當時的內外環境和經濟基礎上未免有些不切實際,英國的君主立憲制都還要百年後才能實現,大明這爛攤子還想領導世界潮流顯然不現實,當務之急是要緩解激烈的內外矛盾,不能讓野蠻的滿清取代大明,金錢鼠尾辮實在不好看啊!

當然,把大明滅亡的罪責全推到東林頭上是有悖於史實的,從天啟到崇禎,東林黨人很少有穩定的執政期,其政治理念也僅僅是一種思潮,並未能得到實施,晚明政局其實是一團亂麻,不是抽取其中一縷就能理順的,但完全推倒重來非張原所願,所謂的農民起義乃至改朝換代無非是靠殺戳和洗劫來緩解土地資源危機而已,到王朝中後期又是嚴重的土地兼並,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反復折騰更苦——

在張原看來,大明的政治制度有很多可取之處,只要找準鍥入點未必沒有改良自新的可能,他要做的是爭取時間,只要能避免薩爾滸的慘敗、熬過這一段艱難時日,不讓大明財政被遼餉拖垮,其余的天災、流民、邊患就可徐徐圖之,但現在方從哲和三黨當權,內鬥、掣肘、拖後腿,困難重重,他必須利用一切可利用的因素,很多清高的官員看不起太監和錦衣衛,不屑與之交往,其實象太監、錦衣衛這些等同於皇帝家奴的人對科舉出身的官員總是有點自卑的,你若看不起他們,他們就加倍看不起你甚至恨你入骨,而你若對他們示好,那往往受寵若驚很少有拒絕的,當然,前提是你必須有地位有身份。

張原與錦衣衛指揮使駱思恭的交往就是這樣,駱思恭雖是正三品高官,但屬於武官體系,在清貴翰林面前是沒有自傲資本的,更何況張原是狀元及第、東宮講官,而且現在三黨尚未意識到內官和廠衛的重要性,三黨是在天啟初年被東林逼得走投無路時才想到投靠魏忠賢的,張原比他們有遠見,還有,駱思恭在京中口碑也不差,不是後來田爾耕、許顯純那樣的兇殘之輩——

言談之間,駱思恭能感覺出張原對他的尊重,此前他就與張原見過幾次面,這新科狀元郎既謙遜又張揚,心思難測,但顯然是極有智慧和才幹的,假以時日,入閣為相極有可能,駱思恭對宮廷情況很熟悉,萬歷帝這兩年龍體健康每況愈下,去年梃擊案之後東宮地位已徹底穩固,在梃擊案中竭力維護東宮的是東林官員,所以莫看三黨現在權勢熏天,一旦新君即位,親東林的張原定會受重用,一朝天子一朝臣,對此駱思恭看得很清楚——

還有,讓駱思恭起敬的是,朝鮮國以及遼東魯太監送給張原的禮物張原分文未取,全部用來撫恤鳳凰山一戰死傷的錦衣衛,可以說絕大多數官員不會這麽做,他們會認為死傷的錦衣衛自有朝廷給的撫恤銀,公事公辦,哪有把自己的錢拿出來的道理,做官求財,大抵如此,不然寒窗苦讀又為的是什麽?

短短半個時辰的拜訪,張原與駱思恭言談頗歡,駱思恭要留張原、阮大鋮在錦衣衛廨舍夜宴,張原道:“下官今日約了幾位同年聚會,就不打擾駱大人了。”與阮大鋮辭出,駱思恭親自送出司衙大門。

阮大鋮受其師高攀龍影響,鄙薄內官和廠衛,所以對張原結交太監、錦衣衛有些不解,不過也知道張原是為了應對李維翰的彈劾,阮大鋮心下很不快,暗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所以到了泡子河畔張岱居處與文震孟、錢士升、倪元璐、洪承疇等人相聚飲酒時,阮大鋮始終悶悶不樂,中途推說身體不適先回去了,張原也未在意。

席散後,張原回到李閣老胡同,想起《丁巳朝鮮紀行》稿子還沒送給郭淐看,便趕緊送去,郭淐寓所同在李閣老胡同,所以此時雖已宵禁,但只要不出街坊,串門交往無妨。

而此時的阮大鋮正在與姚宗文、周永春長談,阮大鋮寓所在朝陽門外的朝日壇附近,與周永春的住處相距不遠,姚宗文先到周永春處,再與周永春一道來訪阮大鋮,阮大鋮不在,二人就在廳上等著,聽得遠遠的朝陽門內傳來宵禁鼓聲,阮大鋮回來了——

阮大鋮見吏科都給事中姚宗文和新任都察院右僉都禦史周永春等候他多時,不知二人來意,不免惴惴不安,卻聽姚宗文笑道:“阮行人,翰社聚會就散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