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鳳閣清鳴 第三節

“一項政策的推行,不能只去考慮最壞的狀況,否則天下再也沒有可做的事情。天下州縣以千百計,縱然有些地方有情弊,但是從總量來說,依然是有更多人受益。那二成中,縱有人以權謀私,也不可能把所有的名額全占了。”石越望著桑充國,解釋道。

桑充國愣了一會,突然不住的冷笑,“子明,你不覺得你的話,和某人很象嗎?”

石越也怔住了,他這才意識到,自己辯護的言辭,竟然和王安石為新法辯護的言辭,如此相似。

他夾了夾馬腹,向前緊走幾步,苦笑道:“長卿,我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若是用以前的政策,朝廷根本出不起這筆錢。”

桑充國騎了馬追上,聽到石越訴苦,反問道:“朝廷官員個個錦衣玉食,恩寵不斷;軍隊數目龐大,空費糧餉。只需裁汰幾萬軍隊,略減官員的恩賜,哪裏便會有沒有錢的道理?”

石越見他說得這麽簡單,笑道:“世事哪能如此輕易?”

“為之,則難者亦易;不為,則易者亦難。”桑充國低聲說道。這是石越的“名言”,也是桑充國的座右銘。

石越望了桑充國一眼,百感交集,竟是說不出什麽話來。

二人默默地並綹前行,各自想著心事。走出樹林的那一霎,石越突然把馬勒住,對桑充國說道:“長卿,你容我三思。”

桑充國默默的點了點頭,突然嘆了口氣,道:“不管怎麽樣,我們的目的,是一樣的。”

與桑充國在白水潭附近告辭之後,石越牽著馬,沿著一條田間小道往回走。他低著頭,反復考慮著自己倡導的學校政策,類似桑充國的質疑,絕對不止桑充國一人有,只不過現在只有桑充國一人有機會提出來罷了。但是,桑充國式的解決辦法,卻是絕對不可行的。在威信未著之前,悍然觸犯官僚階層的利益,而且同時涉足軍隊改革,根本就是樹立強敵的同時,還要授人以柄,那在政治上,幾乎是取死之道。

“石山長。”一個清朗的聲音打破了石越的思考。

石越擡起頭來,卻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年青人,瘦瘦高高,膚色略黑,一身破舊的灰布長袍,雖然打著不起眼的補丁,卻非常的幹凈整潔。石越見他雖然窮困,神態間卻有一種清逸淡泊,站在自己面前,雖然略顯羞澀,卻也是不卑不亢,頗為得體,不由暗暗稱奇,連忙微笑著回禮道:“你是白水潭學院的學生嗎?”

那個青年略帶靦腆的一笑,點頭道:“學生包綬,草字慎文,是白水潭學院明理院二年級學生。”

“包綬?”石越覺得這個名字非常的耳熟,卻不記得在哪裏聽說過。

包綬微微一笑,臉色似乎有些發紅,道:“久慕山長大名,寒舍就在附近,不知山長能否抽暇?”

石越不知為何,對這個年輕人竟是頗有好感,頷首笑道:“如此多有打擾。”

包綬見石越答應,連忙引著石越前行。二人轉過幾處小樹林,前面隱隱便露出一帶黃泥墻,墻上用稻草麥杆掩護。慢慢走進,便見墻內是數楹茅屋,外面種了桑、榆各種樹木,院外有一土井,旁邊有轆轤之類。石越看這樣子,便已知包綬家境貧寒。

包綬引石越進到院中,便見數個大木盆裏,堆滿了衣服,一個四十來歲的女子坐在旁邊搓洗,見包綬帶了石越進來,連忙站起來,斂衣道:“不知有貴客光臨,多有失禮。”

石越連忙還禮,“不敢。”心中暗暗稱奇,他本以為包綬不過平常的農家子弟,可這女子落落大方,談吐文雅,顯然又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子。

包綬略帶興奮的對那個女子說道:“嫂子,這位便是石學士。”

那個女子詫異的擡眼打量石越一眼,又行了一禮,道:“原來是石學士,請屋中坐。”

石越又還了一禮,口中謙遜,隨包綬走進屋中。見屋中雖然昏暗,家具多是破舊,卻也十分整潔。石越告了座,笑道:“慎文,令尊令堂不在家嗎?”

包綬站起身來,黯然道:“學生不幸,五歲喪父,家兄早夭,全由寡嫂撫養長大,家中便只有寡嫂與學生、義侄包永年以及一個老仆四人。”

石越不料他身世竟如此可憫,怔道:“家中可有產業?”

“學生祖籍是蘆洲合肥人,雖然在開封出生,卻一向是在合肥長大。因聽說白水潭之名,便變賣了一些產業,來到開封,買下這處房子,以方便就學。”包綬淡淡的解釋著。他一家四口的生活來源,不過靠寡嫂崔氏替人家洗衣服、縫補,再加上他在義學上課掙點薪水,過得甚是清苦,只不過他卻不願意向外人訴苦,因此語氣之間,倒象很平常一般。

石越點點頭,鼓勵道:“自古英才出貧家,將來必有集英殿戴花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