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鳳閣清鳴 第十節(第5/7頁)

如此耗到下午,楚雲兒卻又緩過神來了,能睜開眼睛,似乎竟可以吃點東西了。阿沅哪裏知道這是回光返照,趕忙擦幹眼淚,就要去熬藥熬湯……不料卻被楚雲兒一把抓住,輕聲說道:“阿沅,你不要去了,陪我一會吧。”說著,閉了眼睛養神。

阿沅強作笑顏,柔聲道:“姑娘,我去煎藥,你定會好起來的。”

楚雲兒搖搖頭,低聲說道:“我是不行了。阿沅,你不要難過。我這是解脫……”

“不會的,不會的。”阿沅說著又哭了起來。

楚雲兒卻只是閉著眼睛,又不說話了。半晌,才說道:“阿沅,我已經把你托給石大哥照料……他是個好人,他做的是大事業,你萬萬不可怪他……”

阿沅哽咽著,又聽楚雲兒說道:“你也不可以怪石夫人,她也是個好人……我自己命苦,不願意你也命苦,你要記得,須不可以我的事去怪旁人……”

阿沅趴在床邊,泣道:“我哪裏也不去,我誰也不怨,我只要姑娘好好的,我情願跟姑娘一輩子。”

“傻孩子。”楚雲兒伸出削瘦的手,溫柔的摸了摸阿沅的臉蛋,說道:“扶我起來,我想彈曲琴。”

“姑娘……”

楚雲兒竟然微微一笑,道:“誰知道陰間能不能撫琴呢?便順我這回意吧。”

阿沅遲疑著退出房間,走一步回頭看一眼,走一步回頭看一眼。出了門,便快步走到放琴的房間取了琴一路小跑回來。剛剛進門,望那床上時,不由得心頭一涼,手一松,琴“當”的一聲掉到地上。

楚雲兒的手僵硬的垂著,卻已經斷絕了呼吸,在她的臉上,似乎還含著薄薄的微笑。

五月一日的大朝會如期舉行。皇帝與文武百官都穿上了正式的朝服,在大內的正殿——大慶殿舉行一年三次的大朝會。儀仗是最為奢華壯觀的黃麾大仗,整個儀仗隊用到數以百計的旗幟,以及五千余名精壯的禁軍。四象旗、五嶽五星旗、五龍五鳳旗、紅門神旗在風中獵獵飄揚;禁軍們的鎧甲在陽下閃著耀眼的光芒!

趙頊高高坐在大慶殿的禦座之上,俯視著向他山呼萬歲的臣子們。在今天,他要向天下宣布,他的帝國,將開始全面而深刻的變革!

禮官們有條不紊的引導著儀式的進行,石越卻知道這一切不過是個儀式。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妥當,公布官制改革,各主要官員的任職,公布《升龍府盟約》,宣布歸義城都督,然後就是獻捷儀式……這個帝國,正慢慢的開始按照他所希望的方式來運轉。

但是石越感到非常的疲憊,非常疲憊。

梓兒終於保住了性命,但是他的孩子卻死掉了。年近三十的石越,其實非常盼望能有一個孩子。結果在他從一樁陷害案中脫身的那一刻、在他順利成為太府寺卿、參知政事之前的那一刻,他的孩子卻死了!而且,梓兒的身子依然虛弱,至少要一個月才能復原,更讓他憂慮的,是她心中的創傷,這個孩子是她的第一個孩子,寄托了她幾乎所有的期待與夢想,卻在瞬間傾覆了,此刻沒有人能夠安慰她的悲傷,就連石越都不能,他甚至不敢在梓兒面前露出他的悲傷,他只能寄希望於時間,那漫長的時間會沖淡她的悲傷,會給她帶來另一個孩子。

楚雲兒也死了。自己感覺虧欠最多的楚雲兒,竟然與自己的孩子在同一天死去。他不知道這是否是命運的殘酷安排,他最終沒有能夠去看她最後一眼,這讓他不能不感到歉疚。每當他閉上眼睛,就會想起熙寧二年的那個冬天那個雙十年華、穿著棕黃色貂皮大衣、深絳色的緞面窄腳褲,身材婀娜多姿的女子;那個容貌清麗,眉如細黛,眼似晶珠,神韻清雅如水的女子;那個和自己在酒樓尷尬對坐的女孩子;那個默默給自己彈琴的女孩子,用那樣的信賴仰慕的目光望著自己……宣讀詔令的官員大聲的念著:“……翰林學士石越除太府寺卿兼參知政事……”

石越默默的聽著,思緒卻似在一刻飛到了不知名的地方。不知為什麽,他很想哭一場……但是他不敢。

對於升朝官來說,高潮是宣布官員的任命,還有皇上照例的恩賜。對於百姓來說,高潮卻是歸義城都督的任命與獻捷儀式——此後,皇帝還會開放金明池,許可百姓參觀被俘的交趾戰艦!

“第一任歸義城都督,百姓們的熱情……”只有朝中的重臣,才知道這個歸義城都督,並非是一個美差,朝中沒有什麽大臣願意去比桂州、雷州更遠的南方,中原之人,談瘴癘而色變,誰願意死在那個遙遠的異鄉呢?

“……以狄咨權持節都督海外歸義城軍政事……”

詔令從大慶殿一重一重傳出宣德門,很快,京師的百姓們都會沸騰起來,報紙也會關注“歸義城都督”的身份來歷——為了這個,石越與尚書省諸相傷透腦筋,一個近乎貶斥的地方,要派一個讓百姓覺得重要的官員,這是多麽為難的事情!